“搬回來干嘛？家里又不是大，煩死了。”
與其他畢業生不同，搬回家住的林曉瀾并沒有家人熱烈地歡迎，反而是連自己的房間都沒有了。她床上放滿了她哥哥林益的漫畫書，本來書桌上的書都被一疊疊地移到了桌底，幾本放在最上的書，連封面都弄爛了，顯然是被她哥哥當成墊腳的了。
“媽！太多收拾不來！明天再弄！”
“要不我幫你...”
“你千萬不要動我的東西！”
“好好好...那曉曉你今晚先睡沙發吧。”
“可是沙發太短了...”
大學這四年林曉瀾都是住宿舍，中間不是沒回過家，只是每次回來，家里的東西總會有些不一樣，這一次回來，連原來可以變成床的沙發都換成僅限兩人坐的小沙發。
“那就睡地上。”
林益從漫畫書堆下扯出林曉瀾的枕頭，一下扔到林曉瀾的身上。
“也行。我去找床被子。”
林曉瀾的母親，王艷，連忙走到自己臥房找一床被子給林曉瀾。
這，就是林曉瀾的家。
林曉瀾沒有打算再反駁，應該說她腦海里根本沒有反駁的選項，剛才提出“沙發太短”已經是大學四年給她的成長，從小她在這個家就沒有反駁的權利，因為在這個家，林益是最大，然后就是林曉瀾的爸爸，再是她媽媽，最后才到她。
其實，林益是林曉瀾同父異母的哥哥。
在林益年紀很小的時候，林曉瀾的父親便外遇愛上了王艷，所以林益一直是很記恨她們兩母女的。而王艷也心知理虧，再加上她擔心會有報應，于是她一直賣力扮演好慈母這個角色，對林益逆來順受，以免林益有什么理由在他爸面前說她不是。
所以從小，每當林曉瀾受林益欺負的時候，王艷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到晚上悄悄走到她房間跟她說：“你要理解媽媽的處境，若你爸爸不要我了，也就是不要你了，我們母女都要餓死。”
所以，對于這些場面林曉瀾早已見怪不怪，她一語不發地將行李箱拖到客廳，默默把行李整理出來。
“讀上了大學不是很有本事嗎？回來干嘛？自己工作賺錢搬出去啊，養你養了二十多年，還想靠我爸啊？”
但那也是我的爸爸啊，而且我沒用過家里的一分一毫。
林曉瀾忍住心里的話，因為她知道吵來沒有意義。
林益見林曉瀾沒有反應，繼續默默收拾行李箱里的東西，他蹲下，一下搶走林曉瀾手中的小蛋糕，撕開包裝吃了一口：“怎麼？大學學的啞巴專業？”
“都二十多年了，你不累嗎？”林曉瀾望著自己剛被搶走蛋糕的手，頭也不抬的。
林益愣了，他怎么會想到林曉瀾居然會反駁。
“我都長大了，你還沒長大么？”林曉瀾深呼一口氣，繼續若無其事地把疊好的衣服放到一邊，“你也該知道，那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他們那輩的恩怨，我們何必如此呢？”
“呵，講得好聽。”林益把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小蛋糕扔到林曉瀾的行李箱里，“狐貍精生出來的又可以是什么好東西？”
林益不屑一笑，站起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還是說，你要青出于藍？”
林曉瀾真的不懂，她都要大學畢業了，林益也整整比他大六歲，為什么還可以這么不分青紅皂白。這些年，看在母親、父親的面子上，她都忍過去了。比起“家”這個概念，她一直以來更多覺得自己是寄人籬下的，從不曾擁有留在家的權利。
“一個巴掌打不響。”林曉瀾站起與林益平視，“你和我身上不是同樣留著爸的血嗎？那豈不是我們都是不忠之人？”
“林曉瀾！你膽子大了？你敢罵咱爸？”
“怎麼了？怎么了？怎么又忽然吵起來了？”林益大聲的責罵聲把王艷引了過來，“不就是將就一晚睡客廳么？有什么好吵的。”
“不是睡哪的問題...”
林益打斷林曉瀾的話：“那你就滾出這個家去睡！”
“哎！阿益不生妹妹的氣啊...媽媽幫你罵她。”
“媽！你還不懂嗎？這么多年，我們怎么忍氣吞聲都不會換來他的認同的！他只會變本加厲！”
“別說了...曉曉...”
“難道他叫你一聲媽，你就以為他真的認你這個媽嗎？他只是在裝...”
“閉嘴！林曉瀾！”
一聲低沉的吼聲中斷了這場爭吵，是林雄，林曉瀾的爸爸。
他們三人望著林雄，此刻林曉瀾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無法流下，因為她知道淚水不會為她換來任何的憐憫與寵愛，只會讓她看起來更可悲。
“一回家就是想把這個家拆散嗎！”林雄用力地跺了下手中的拐杖，“誰允許你這么跟你哥哥說話的！”
林雄已經六十多歲了，再加六十歲那年的中風，讓他身體大不如前，走路都需要拐杖。他本就是林家一家之主，家里開銷都是他一個人賺，所以家里人更是沒人敢頂撞他。
但其實林家并不富有，林雄也只是開了個小小的物流公司，但也足夠養活他妻兒，只是想要再多一點的物質就沒辦法了。而從小就懂事的林曉瀾，一直都是半工半讀自己賺錢報補習班，直到大學的學費、宿舍費、生活費其實都還是自己出。甚至有時候，王艷想買什么名牌包包不敢問林雄開口要的時候，也都是找林曉瀾買給她。
那到底為什么，林曉瀾還要留在這個“家”？
她也不知道。可能是，那僅存的，一點點的，愛吧。
未必是她家人給她的，而是她自己內心對他們存有的愛。
“嗯，我出去反省一下。”
林曉瀾感覺到自己未必能抑壓住眼眶里的淚水，只好低頭拿起手機離開家。
走到樓下小區，林曉瀾任由晚風吹拂，她似乎已經分不清楚此刻的涼意到底是來自外在還是自己。她輕輕抱著自己，環視四周，原來她不知不覺走到附近的公園。這是她從小的秘密基地，每次不開心就會到這里玩韆韆，每每盪到最高點的時候，她都覺得好自由，似乎所有的壓力都消失了。
她坐到了鞦韆上，緩緩搖晃。想不到四年后，還是什么都沒變，這個家的氛圍還是沒變。
小時候總以為，這一切之所以沉重，大概是自己年紀還小，未能承受，但沒想到即便現在已經大學畢業，回到這個家，還是會感覺窒息。
林曉瀾此刻的腦海忽然浮現一把聲音。
“親人，有時候可以只是一些有血緣關系的人而已，不一定帶有愛。”
“更何況，他們還不是我們能夠自主選擇的人。”
所以，你才會選擇...不要我？是因為不希望我作為你將來的家人，對么？
她低頭，眼簾輕輕顫抖，她沒想到，此刻還是會想起他說過的話。本來心中的孤寂之感更是瞬間擴大。
“叮—”手機消息的提示音打斷了林曉瀾的思緒。
【明哲學長：瀾瀾，今天回家如何？還好么？】
林曉瀾拿起手機，又一則信息。
【明哲學長：晚上十點了。】
原來已經晚上十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