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透過曬谷場的竹席。

洪衛東古銅色的脊背上曬的通紅。

他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后腰，望著堆成小山的金燦燦稻谷，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笑意。

一年前那個初到紅星向陽屯，一清二白，連個媳婦都沒有的城里青年，如今已能帶著大伙把地種得紅紅火火。

“衛東哥！” 林大山扛著兩捆稻草跑過來，草帽歪在腦后：“嫂子說飯做好了，讓你趕緊回去！”

洪衛東接過他肩上的稻草，順手在他后腦勺拍了下：“你小子，跑這么急，是不是惦記著你嫂子包的酸菜餃子？”

“嘿嘿。”林大山摸著頭憨笑：“那啥，我把冬梅也叫去吧，他倆人談得來。”

“成，你說啥都行！”

哥倆笑著往家里大院走，遠處傳來康大年扯著嗓子唱的二人轉，調跑得能跑到外村去，卻逗得在場的村民哈哈大笑。

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護廠風波后，紅星向陽屯的日子愈發紅火。

林墨軒利用法律知識幫村里重新擬定了煉鋼廠的一系列合同，還跟紅山村、勝利屯兒等達成了互利共贏的合作；洪衛東帶著大伙改良種植技術，今年的糧食產量比往年翻了一番。

推開家里大院的門，熱氣裹挾著餃子的香氣撲面而來。

灶臺上的鐵鍋咕嘟著酸菜白肉，蒸汽裹著肉香漫過糊著報紙的墻，把墻上 “農業學大寨” 的標語洇得更鮮艷了些。

賀同軒正蹲在門檻上，剝著蒜。

林曉正踮著腳往房梁上掛曬干的辣椒串，一頭烏黑的頭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頭，眉眼彎彎：“就等你們了，再不來餃子都要被林叔吃光了！”

林大福此刻正捧著海碗，嘴里含糊不清地抗議：“小娃他娘，你可別冤枉人，我這不就嘗了一個，嘗嘗咸淡！”

他的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飯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酸菜餃子、燉野豬肉、涼拌山野菜，都是大山里的美味。

洪衛東給每個人碗里都夾了餃子，目光掃過屋內熟悉的面孔，心里滿是溫暖。

林大山狼吞虎咽的樣子，康大年講著新學的俏皮話，林曉時不時給他添飯的溫柔眼神，這一切都讓他覺得，這里早已是他最溫馨的家。

飯后，眾人搬著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月光如水，灑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上，幾只黃鸝在唱著歌，還有兩只喜鵲翩翩起舞。

林大福拿出一把二胡，這是他自從當上隊長就許久沒碰的家伙，就連琴弦都有些生疏了。

他調了調弦，緩緩拉響一首《咱們工人有力量》。

一時間，悠揚的樂聲在夜色中飄蕩。

林曉靠在洪衛東肩頭，輕聲說：“衛東，你說咱們以后就一直都這么樣，該多好。”

洪衛東轉頭看著她，眼中滿是愛意：“當然了，咱們在這兒蓋的新房子，再把莊園的果園再擴大些，等來年春天，就種上你最愛的桃樹、梨樹、海棠花。”

林大山湊過來，滿臉憧憬：“那我說啥也得跟著哥干，把咱屯變成十里八鄉最富的村子！”

康大年吧嗒著旱煙，笑著說：“還有我啊，這輩子我跟定了衛東哥了！”

眾人頓時又笑作一團。

笑聲中，洪衛東想起前一世，他下鄉的迷茫與不安，那些烈日下的勞作，暴雨中的堅守，此刻都化作了珍貴的回憶。

在這片土地上，他不僅收獲了成長，更是收獲了最真摯的愛情與友情。

夜色漸深，林曉回屋收拾碗筷，林大山和康大年還在討論著明天的農活。

洪衛東站在院子里，望著遠處連綿的青山，山風拂過，帶來陣陣稻香……

就在這時，他的頭一片炸裂。

“啊——”

頃刻間，仿佛天旋地轉，大地在顫動，周圍的一切都仿佛化作了模糊的顆粒……

滴滴滴——

“病人已經不行了。”

“他的家屬還沒有來嗎？”

“他哪里有家屬啊，這是在路邊被好心人送來的拾荒老人。”

洪衛東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讓他既熟悉，又陌生……

那個穿著白大褂的主任醫師，那個中年男人……不正是林大福嗎？

還有那個都推著藥物車，漂亮的小護士，一直都在照顧他的，是林曉……

給他看病的主治醫生，是林大山……

還有在他隔壁病床的，已經病入膏肓的，不正是康大年……

他看著自己床前掛著的那個滴著水的輸液瓶……這是，靈泉……

呵呵。洪衛東苦笑著想要搖頭，但發現他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時，外面的候產室還傳來喜悅的聲音：“恭喜，生了一對龍鳳胎……”

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人在臨死之前的幻覺……

他辛苦了一輩子，受累了一輩子，最后在累得彎腰駝背撿拾垃圾時，一頭栽倒在地，是被好心人把他送到的醫院。

洪衛東閉上了眼，淚水垂著眼角溜了下來。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想好好休息……

洪衛東的嘴里，反復在念著這個詞，一直到他徹底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