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發泄了一通怒火，才在趙石頭諂媚的“師兄慢走”聲中，罵罵咧咧地轉身離去，臨走前還嫌不解氣，一腳踢飛了路邊一塊小石頭。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田埂盡頭，林墨才緩緩抬起頭。臉上那副惶恐不安、泫然欲泣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古井無波的平靜。

他走到那三株被馬臉師兄判了“死刑”、徹底枯黃焦黑的草株前，蹲下身。

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縈繞著一縷微不可察的灰白氣流，輕輕點在最焦黑的那株草的根部。

一股微弱到極致、帶著濃濃委屈和“裝死好累”的意念傳遞過來。

林墨眉頭微挑，意念直接傳遞過去：“老兄，裝死都不會？枯榮輪轉的精髓是七分枯三分榮！你這十成枯相，焦得跟鍋底灰似的，演技太浮夸！生怕別人看不出你是在裝死？馬臉是蠢，但他不瞎！”

那株“焦炭”草根部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傳遞來一股更清晰的意念，帶著點撒嬌耍賴的味道：“餓……裝死…好費勁…餓扁了…”

另外兩株“死草”也傳來類似的微弱意念：“餓……”“沒力氣裝……”

林墨：“……”

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三百年了，被當成沙包打，被做成標本研究，被扔進丹鼎試藥，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現在居然被幾根草給整無語了！

深吸一口氣，壓下把這幾個“戲精”連根拔起的沖動。

林墨認命般地將三縷精純的榮華靈力，順著指尖緩緩注入三株草的根部深處，同時引動周圍濃郁的枯寂瘴氣，包裹住它們的根系。

“行行行！瘴氣管飽！榮華靈力也管夠！”林墨咬著后槽牙意念溝通，“但明天！明天馬閻王來驗收！你們仨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支棱起來！枯相給我穩住，綠意給我透出來！蔫可以，但不能死！裝也得給我裝出個半死不活的樣兒來！誰要是露餡了……”

他比喻了一個“連根拔起曬成干草當柴燒”的冰冷畫面。

三股帶著畏懼和“保證完成任務”的意念立刻涌了過來。

那三株草的根部貪婪地吸收著靈力，焦黑的莖稈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被強行壓抑住的翠綠生機，開始悄然萌動。

第二天，辰時。

馬臉果然陰沉著臉，帶著記錄玉簡和一臉看好戲表情的趙石頭，準時出現在了七號田邊。

他打定主意要抓個典型，好好整治一下這個屢次拖他后腿的廢物，順便殺雞儆猴。

“林二狗！滾出來！讓老子看看你那幾根祖宗草死透了沒！”馬臉師兄的破鑼嗓子在清晨的薄霧中格外刺耳。

林墨低著頭，小跑著從窩棚里出來，依舊是一副惶恐不安、手足無措的樣子。

馬臉師兄看都沒看他，目光如同探照燈，直接掃向昨天那三株“枯死”草的位置。

然后。

他那張拉得老長的馬臉，瞬間僵住了。細長的眼睛猛地瞪圓，眼珠子如同瀕死的金魚般向外凸起，死死盯著田壟邊，下巴頦因為過度震驚而微微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脫臼砸到腳背上。

趙石頭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也瞬間凝固，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鵝蛋，活像見了鬼。

只見昨天還焦黑如炭、死得不能再死的三株枯榮草，此刻雖然依舊蔫頭耷腦，一副營養不良、隨時要咽氣的模樣，但焦黑的莖稈上，竟然頑強地頂出了幾片……小小的、嫩生生的、翠綠欲滴的新葉！

那綠意是如此新鮮，如此脆弱，在清晨微涼的薄霧中微微顫抖著，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才掙扎出來。在一片灰敗枯黃、死氣沉沉的七號廢田里，這點微弱的翠綠，簡直刺眼得像黑夜里的螢火蟲！

三株草的氣息依舊混亂微弱，枯黃的部分占了九成九，但那幾片小小的綠葉，卻如同最倔強的宣言，宣告著它們還活著！以一種極其艱難、極其頑強、極其符合“七號廢田廢物雜役”能力極限的方式……活著！

“不…不可能！”馬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尖利得破音，“昨天明明都枯透了！死得梆硬！這…這…”

他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墨，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廢物！你搞了什么鬼？！”

林墨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誠惶誠恐、帶著點茫然和無措的表情，眼神“無辜”得像剛出生的小鹿：“馬…馬師兄…我…我也不知道啊…昨天…昨天您走了，我…我看著它們可憐…就…就又把桶扶起來…把灑的水…澆…澆回去了點…可能…可能是瘴氣水…有…有點用？”

“放屁！”馬臉師兄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幾片嫩綠的新葉，“瘴氣水要是有用，老子早就…早就…”他“早就”了半天，也沒“早就”出個所以然，看著那幾片在風中瑟瑟發抖、卻又頑強存在的綠葉，再看看林墨那張寫滿了“廢物”和“無知”的臉，一口老血憋在喉嚨里，差點背過氣去。

趙石頭也傻眼了，看看草，又看看林墨，再看看氣得快冒煙的馬臉師兄，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馬臉師兄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黑。他死死盯著那三株“死而復生”的草，又看看林墨，眼神驚疑不定，如同見了最邪門的鬼。最終，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妖…妖草！定是妖草！算…算你狗屎運！”

他一把奪過趙石頭手里的記錄玉簡，手指哆嗦著，在那三株草對應的記錄上，極其不甘、又無可奈何地，將“枯死”劃掉，歪歪扭扭地備注上“半枯，新葉萌發”。

做完這一切，他像躲避瘟疫般，狠狠剜了林墨一眼，帶著滿腔的憋屈和見了鬼的驚悚，轉身就走，腳步踉蹌，背影都透著一股狼狽。

趙石頭趕緊屁顛屁顛地跟上，臨走前還回頭看了一眼那幾片嫩葉，眼神跟見了鬼似的。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林墨才緩緩直起腰。

臉上那副惶恐茫然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他走到那三株草旁邊，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其中一片嫩葉。

識海中立刻傳來三股邀功般的、帶著點小得意的意念波動：

“老大！綠了！”

“裝得累死了！差點沒憋住！”

“瘴氣…有點撐…”

林墨嘴角微揚，一絲三百歲老油條特有的、帶著點促狹的笑意，在少年清朗的眉眼間一閃而逝。

“干得不錯。”意念傳遞過去，帶著一絲難得的贊許，“今晚加餐。”

田里十幾株枯榮草的氣息，似乎都隨之歡快地波動了一下。那三株“功臣”的嫩葉，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極其細微地、得意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