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仁站在13號儲水井標注點的邊緣，腳下是荒蕪的草甸和裸露的巖層，遠處是多摩川流淌的微弱水聲。

晚風吹過，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卻沒有任何異常能量的波動。

“你確定是這里？”陸仁皺眉，再次看向夏彌。

他的見聞色霸氣感知范圍內，除了夏彌身上磅礴的龍類氣息，就只有些小動物和昆蟲的生命跡象。

夏彌赤足踩在草地上，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仿佛在傾聽著常人無法感知的頻率。

她肯定地點點頭：“不會錯，血系結羅的指向很清晰，這個島上唯一一個和我同等血統的家伙，就在這里……但它不在‘這一層’。”

夏彌說著，指了指腳下，又指了指周圍的空氣，“他在夾縫里，他在這里撐開了一個尼伯龍根，也有可能是這里本來就有尼伯龍根，而這個尼伯龍根被他臨時借用了。”

“尼伯龍根……”陸仁咂咂嘴，這玩意大概是龍類掌握的能力當中最麻煩的，如同幽靈領域，沒有主人的“邀請”或者特定的“鑰匙”，外人極難闖入。

“入口呢？能找到嗎？”

“很難。”夏彌搖頭，“尼伯龍根的入口通常是概念性的，或者依附于某種強烈的情緒或記憶節點。這個尼伯龍根……感覺很新，但又很古老，有可能是被強行喚醒的，它的‘門’隱藏得很深，而且極不穩定。除非里面的人主動打開，或者我們找到它和現實最薄弱的連接點。”

“分頭找。”陸仁立刻做出決定，“你往東，我往西，沿著這個坐標半徑一公里內搜索任何可疑的能量波動、空間扭曲或者不符合常理的景象。保持聯系。”他晃了晃手機。

夏彌沒什么意見，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中的精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東面的林地中。

陸仁則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地掃向西面起伏的丘陵和更遠處城市的零星燈火。

天已經黑了，又過去了一天，事件的進展好像很慢，慢到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真正的目標是誰，但又好像很快，只是兩三天的功夫，居然就要直面龍王了。

麻煩，真是麻煩。

但來都來了……

而且其實他也很好奇，這次的對手又會是哪一位呢？

——

與此同時，下水道中。

“嗬——！”

一頭死侍嘶吼著撲來，慘白的利爪直掏路明非的心窩。

“滾開！”酒德麻衣怒叱一聲，手中兩把短刀劃出凄冷的弧線，精準地削斷了死侍的手腕，隨即一腳將其踹飛，撞倒后面涌來的兩三只。

但更多的死侍如潮水般從管道深處、從污水里爬出，它們扭曲蠕動著，金色的眼瞳里只有對血肉最原始的貪婪。

路明非握著從半島酒店帶出來的手槍，手抖得厲害，但好在他的技術過硬，砰砰砰打空一個彈匣，居然一發脫靶的子彈都沒有，只不過……

常規的子彈即便命中也只是讓死侍的動作遲緩一瞬，它們根本不在乎這種小傷，而煉金子彈非常珍貴，路明非也只帶出來了十顆。

“省點子彈！打眼睛或者脊柱關節！”

酒德麻衣一邊護著他后退，一邊急促地喊道。

她的動作干凈利落，每一次揮刀都必然帶起一蓬污血或斷裂的肢體，但死侍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她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

兩人且戰且退，狼狽不堪地鉆進一條相對狹窄的分支管道，酒德麻衣撐開言靈·冥照，讓兩人暫時甩開了大部隊，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管壁大口喘息。

“媽的……這是什么鬼地方？東京下水道養蠱嗎？”路明非臉色蒼白，感覺自己快要吐了。

酒德麻衣擦了下額角的汗珠和濺上的血點，眼神凝重：“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死侍巢穴……應該是被人為聚集在這里的，至于目標……”

她看了一眼路明非，沒有繼續說下去。

路明非一臉莫名其妙，他不清楚這件事怎么會和自己扯上關系，難不成堂堂龍王還要專門防備他一個衰仔不成？

他想說點什么，然而嘴巴才剛張開，就被引擎的轟鳴打斷了。

兩人上方突然傳來劇烈的震動和金屬扭曲的刺耳噪音！

轟隆隆——！

緊接著，他們藏身的這段管道上方，混凝土和瀝青猛地破裂塌陷！

一輛黑色的轎車夾雜著碎石和泥土，如同天罰般直墜而下！

“我靠！”路明非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向旁邊撲倒。

酒德麻衣反應更快，一把拽住他的衣領，發力將他甩向更安全的角落。

哐當——！！！！轎車重重砸在管道底部，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車體嚴重變形，警報器凄厲地鳴叫起來，在封閉的空間內回蕩，格外刺耳。

幾乎在車子落地的瞬間，兩道身影極其敏捷地從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竄了出來，落地翻滾，卸去沖擊力，動作流暢得像是演練過無數次。

“holy shit！楚子航你開車就不能看路嗎？”愷撒一臉不忿地從滿地污水中爬起來，憤怒地指責。

楚子航平淡地回復：“路沒了。”

是的，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路沒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了，原本平整的路面多出來了一個大洞，他猛踩剎車也阻止不了車子滑進洞里。

“臥槽！師兄！學長！”路明非這才認出兩人。

“路明非，你還真在這！”愷撒看著他，語氣頗有一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出任務之前沒看行動手冊嗎！？小隊成員不能擅自離隊不清楚嗎！？”

路明非噎了一下，然后心虛地轉移話題：“師兄，學長，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冰塊在你身上裝了定位器，回去之后記得去做個全身檢查。”愷撒從口袋里掏出隨身的高希霸，叼一根在嘴里，然后掏出火力點燃，一雙黃金瞳轉向了酒德麻衣，“所以，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兩人哪怕不算熟，但也肯定認識，卡塞爾被入侵的那次事件，負責拖住愷撒的就是酒德麻衣，雖然當時的酒德麻衣蒙著臉，但是她的腿的辨識度還是太高了。

路明非吶吶地說不出話，酒德麻衣張了張嘴，只是不等他開口，楚子航率先打斷了眾人的對話。

“有情況。”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握住腰間的刀——這次總算是有刀了，他的村雨已經被蛇岐八家從海關取出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另外三人也警惕起來。

愷撒豎起耳朵，放出鐮鼬，表情古怪。

因為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和在蛇岐八家地下的那落珈里聽到的聲音一樣。

嘶吼聲由遠及近，那些被巨大動靜再次吸引而來的死侍們再次聚攏在黑暗之中，金色的瞳孔如同鬼火般層層亮起，閃閃爍爍。

“路明非。”

“啊？”

“你老實交代。”愷撒表情鄭重，“你是不是什么吸引死侍的特殊體質？”

“……”

寒暄只能到此結束。

愷撒拔出了狄克推多和他最愛的改裝版沙漠之鷹，獵刀寬大的刀身上反射著死侍們猙獰的面孔。

“先處理掉這些雜魚吧。”

楚子航的村雨徹底出鞘，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

酒德麻衣也重新握緊了雙刀。

路明非看著瞬間進入戰斗狀態的三人，咬了咬牙，也給手槍換上了最后一個彈匣。

雖然可能沒什么用，但總不能拖人后腿吧？

——

蛇岐八家總部，也就是位于北郊區的神社。

時隔多年，上杉越再次來到了這里。

陪同他一起來的，是昂熱。

“故地重游的感覺如何？”昂熱問。

“也就那樣。”上杉越回答。

蛇岐八家的神社是一座非常古典的神社，但經過細致的翻修，沒有任何破落的感覺。

唯獨沒有修的就是那座被燒焦的鳥居，還有就是朱紅色的石壁，仍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甚至沒有雇人來清洗，石壁上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跡，滲進了石縫里。

——這些都是上杉越的杰作，他當年叛出家族，不僅殺了很多人，還一把火燒掉了從平安時代就存在的神社。

說起來，如果不是他做了這些事，蛇岐八家就不會失去那么多典籍，源氏兄弟和上杉家主也不用遭受這么多苦難。

他自己的惡報，應在他的子女身上，也算天道輪回了。

“櫻井家的小姑娘發過來的情報你看了嗎？”昂熱問。

上杉越沉默地點頭。

他當然看了。怎么能不看？

事情涉及到他的兒子，盡管他本身和兩個兒子之間不存在什么感情，但是血脈的存在是無可置疑的。

橘政宗設計他的兒子，那他肯定要親手還回來的。

“我會親手砍掉他的腦袋。”他語氣平靜，但了解他的昂熱知道，他此刻無比憤怒。

不過這不是他在意的。

昂熱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問道：“在橘政宗的研究資料中反復提及的‘神葬所’和‘夜之食原’，他認為‘神’的力量藏在‘神葬所’，而‘神葬所’有可能在‘夜之食原’中，關于這一點，你有什么頭緒嗎？”

“你是想問我‘夜之食原’在哪吧？”上杉越點起一根煙，吞吐著煙圈，“實不相瞞，就在這里。”

上杉越說著，指了指腳下。

天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起雨來，這兩天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雨，讓空氣都變得潮濕。

沉重的雨滴打在屋頂上上發出噼啪的響聲，空氣中的寒意忽然間十倍百倍地加劇了，簡直讓人懷疑這些雨點會被瞬間凍結。

“你說我們現在就在夜之食原中？”昂熱皺眉。

上杉越點頭。

昂熱環顧四周，暴雨打在這些近百年歷史的木質和屋上。

這些建筑的技術還是從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工匠們在木椽之間鋪設層層疊疊的瓦片，雨水順著瓦槽奔流，在夜色中飛射出銀色的拋物線，在這場暴雨中所有的葉子都墜落了，街面上都是積水，積水上都是落葉，仿佛綠色的大海。

如果說這地方是夜之食原，那么夜之食原倒未必像是傳說中那么令人恐懼的地方，只是像被遺忘的角落那樣令人有些感傷。

“不用懷疑，這里確實是夜之食原。”上杉越說，“試著閉上眼睛聽聽雨聲。”

昂熱閉上眼睛。

雨水敲打在瓦片上的聲音越發清晰起來，還有高天中的風聲和積水在地面的奔流聲，甚至樹葉墜落在水面上的聲音。

“人類對外界的了解有90%來自視覺，但也因此人類特別依賴視覺，容易忽略視覺之外的信息。這會導致我們會被自己的眼睛迷惑。”

上杉越說著，用力抽了一口煙，昂熱甚至能夠想象到煙絲燃燒的畫面，同時他耳中的世界隨著聲音被拆解得越來越細而越來越廣大，向著大雨滂沱的黑暗中延伸。

“中國的古人曾說，你所處的世界是你所想的世界，而無所謂什么真是的存在。

你拈一朵盛開的花在眼前，你篤信它開得正盛，是因為你看到它開放了；當你閉上眼睛的時候你看不到它的開放，卻仍舊相信它是盛開的；這就是人用自己的心把所見所聞的世界補完了，你所見所聞的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小部分，但在你的心里這個世界卻是完整無缺的。”

“當你坐在這里的時候，你其實并不知道自己身處哪里，你只是被你的五感欺騙了。”上杉越幽幽的說。

昂熱猛地坐直了，右手下意識的攥住左手手腕。昂熱的腕表戴在右手，因為他的左手手腕總拴著一個皮套，里面戴著那柄危險的折刀。

他從風聲雨聲中解析出了可怕的聲音，好像是獨行的兇獸在極遠處發出饑餓的嚎叫。

他感覺自己仿佛身處狼群中央，四面八方都有那可怖的嚎叫，有些只隔著一兩個街區。

昂熱的思緒隨著那些嚎叫聲深入每條街巷，在這個本該寂靜無人的雨夜，那些不見光的深巷中卻游走著無數的陰影，沒法不讓人想起幽冥黃泉的傳說。

閉了視覺之后其他感覺十倍百倍地鋒銳起來，他感覺到地面在輕微震動，那是遠處那些陰影沉重的腳步聲，他聞到了金屬銹蝕的氣味，不是來自他手中的武器，而是那些陰影腰間的長刀被雨水沖刷了上百年，風把鐵腥味帶到了昂熱的鼻端。

上杉越把煙蒂丟在水中，火苗熄滅發出“刺啦”一聲，腦海中仿佛夢境的畫面被震成碎片，昂熱睜開眼睛。

昂熱的襯衫被冷汗濕透了，他的心臟仿佛一直被冰冷的手捏著，渾身上下的傷口又仿佛再次崩裂，直到煙蒂熄滅的那一聲他才從夢魘般的狀態下解放出來。

“這就是……”

“這就是夜之食原。”上杉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