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斷掉了。

姜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正逐漸呆滯；水晶寶寶的膠狀物粘稠著。

他嘗試著緊握雙拳，那些色彩斑斕的糊狀物體卻并未做出任何的反應；它們只是靜靜地呆在那里，假裝承擔起作為雙手的責任。

沒有疼痛地失去雙手，這種情況他從來不曾幻想過；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過去和他并肩作戰的敢死隊，它們在被炮火轟碎軀干時，都曾經疼痛地大叫。

“抱歉。”

安青晝抿住嘴唇。

“額，不，我只是感覺很幸運，。”

不過，在斷手的震撼感漸漸消散過后，他忽然感覺自己已經如釋重負：如果手總有一天是要斷掉的，現在他至少免去了疼痛的折磨。

“小心一點...那些藍光還沒有死去。”

他指了指周圍的墻壁。

仿生人是通過墻壁上的熒光材料來進行共享視覺的，那也就是說這其中藏匿著能夠和仿生人交流的工具。

而現在，隧道之中依舊明亮；這意味著危機尚未結束。

安青晝點了點頭，然后又指向老修女。

“她的情況似乎...同樣不太好。”

姜羽瞇起眼睛。

與其說是同樣不太好，更不如說是已經糟糕透頂；此刻，老修女的雙腿正在快速萎縮。

它們粘連在一起，奇怪的肌肉和骨骼從莫名的縫隙中長出，并逐漸...

包裹出一條魚的尾巴。

她的手臂同樣開始生長出鱗片；那鱗片反射出青藍色的流光，不用想都知道，她正在向那些人魚怪物演化。

“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至少告訴我們你內心的想法！就算是用手語表達出來也行！”

有些棘手。

老修女張開口；她幾乎已經奄奄一息，就連嘴唇都難以顫動，更別說是抬起手臂了。

“我..還能...”

“有聲響...聽見了嗎？”

兩人幾乎是同時回過頭；在隧道的盡頭，熟悉的、如同蛇行一般的響動正傳來。

然后，突然間，一張年輕的、腐爛的修女的臉從那轉角處探出。

她呵呵笑著，身后是同樣的、密密麻麻的人魚怪物；她們蜂擁著擠進隧道。

“往上面跑！”

姜羽背起老修女；他感覺對方的身體正逐漸冰涼，呼吸則漸漸紊亂。

他跟著安青晝拐過轉角，用膠狀物假裝的手努力在校服口袋中摸索著，試圖能夠找到一些能用的東西。

廢紙，廢紙，一塊橡皮，還是廢紙。

而那些人魚怪物，它們卻如同末日之中的尸潮一般，從每個的隧道轉角中涌入。

它們比水更加稠密。

“...哪來的這么多？都是為了保護這所研究所的嗎？”

安青晝咒罵著。

她抬起手，將木駑重重砸在其中一只怪物的腦門上：箭矢不知不覺已經耗盡了。

但那只人魚只是對著她傻傻笑著。

她的鱗片如此堅硬，甚至連一個凹坑都不曾被砸出；她的魚尾重重一掃，一股沉重的力道便再次撞上安青晝的小腹。

“...”

不知道前方還有多少只人魚，但想要活下去的話，就只有往前進或者是后退。

兩者都是死路；不過，畢竟，人總是向死而生的。

她看見姜羽正用嘴叼著一只火把，整個人撞在剛剛那只人魚上。后者被火焰疼的后退了幾步，然后又在怪物黑潮一般的推動中，重新撲了上來。

他的全身布滿水晶寶寶的膠狀物，似乎還正在滲出更多；老修女仍然在他的背上，魚叉則早就不見蹤影了。

她再次舉起木駑：那駑已經徹底彎曲，成為了一堆廢棄的木。

“把這個往怪物潮里面扔！能爭取一點時間是一點！”

姜羽點了點頭。

他用思緒操控著為數不多的火把，將所有廢紙和那柄木駑一起點燃后，就用手臂甩動著丟進了怪物潮之中。

“...”

人魚修女們發出驚呼；它們似乎的確害怕火焰，但那么一點焰星，幾乎是瞬間便被它們身上的粘液吞沒了。

“數量太多了...道路幾乎都被堵住...你先鉆進去。”

他這么說著，兩人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那個最熟悉的角落。

電線依然噼啪著作響。

人魚怪物很快圍了過來；或許是因為忌憚電流的琵琶身，它們怯懦了一瞬。

體力基本上耗盡，姜羽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再回到入口了；他拖拽著老修女，鉆入那不久前才進入的破洞之中。

那個仿生人出生的隱秘房間。

“你不會是...”

安青晝金色的瞳孔猛地睜大：她似乎意識到了姜羽要做些什么。

后者正向著其中一只人魚飛撲而去；他用牙齒咬住剩余的金色發絲，硬生生在那怪物的尾部捆上一圈，然后猛地向后拖拽。

深藍色的血噴濺而出。

“拉我進去...還有最后一種逃出升天的方法。”

安青晝把他拽了回來；一根人魚的尾巴被硬生生切斷開來。

晦暗的隧道之中，三人幾乎是滾落著進了房間。

“你們..就躲在這洞窟之中吧，很快的，那些人魚暫時不會鉆進來。”

姜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重新站起來，感覺雙腿疼的幾乎要分叉開，每走一步都在抽筋；他捧著那只魚尾，然后向著那破碎的玻璃罐走去。

他爬上那只玻璃罐，像是他曾經爬上敵人的戰壕一樣；當然，那時候舉著炸藥的并不是他。

他舉起手中的魚尾，高高抵住房間的天花板，并將殘留的泡沫和鱗片一股腦扔了上去。

【泡沫爆破術】

口袋中的錄音磁帶自行轉動起來，似乎他的思緒正化作無數灰青色絲線，控制著那齒輪旋轉一般。

深黑的磁帶傾瀉而出。

他睜大眼睛，看見一枚水泡正在他的手中翻騰；它逐漸變大，就如同太陽底下閃爍出七彩的肥皂泡一般。

“一般來說，一包炸藥是絕對不可能炸穿敵人的地下指揮所的。”

“地下指揮所通常都頂著厚厚的土層，就算是我手中的這種炸藥也完全不行；不過，機會只有一次，你好好看著。”

是之前那個戴眼鏡的男生；他曾經舉著炸藥跟他這么說過。

但這一次不一樣。

研究所的面積很大，這個房間之上，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

那片蘆葦蕩。

“絕對能夠炸穿！能夠憑空制造出一個缺口來。”

他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明明什么數據都沒有，但能夠讓安青晝逃出升天這種事情，似乎在他的心里已經是即將到來的現實了。

“...”

一陣前所未有的耳鳴。

整個世界旋轉起來，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四分五裂地漂浮進周遭；泡沫的斑斕如同彩虹般散開，將混亂的一切染成天上的云朵。

失重的世界中，他飛行著。

他的雙臂，四肢，還有那件藍白色的、有些偏大的校服；它們都飛行著，在空有顏色的世界之中，在泡沫充斥的夢境里。

他的血管匯聚出風的痕跡，他的心臟牽著風箏線扶搖而上；他努力呼吸。

【重金求子】

【專業疏通下水管道；更換鎖芯；房屋出租...總之我什么都會！】

【對了，磁帶維修請撥打：178570...】

傾斜的校服口袋里，一張熟悉的小廣告漂浮出來。

然后，姜羽感覺到一股清晨碼頭的咸風；老舊手機撥動電話的聲音一板一眼傳來...

在泡沫堆疊的世界之中，突然間，無數磁帶將他包裹起來；像是重新出生了一遍那樣煥然一新。

“嘩啦啦...”

蘆葦蕩中的積水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