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一個能夠通往天臺的地方。”

下意識這么直覺后，他瞇起眼睛。

塔樓的燥熱似乎開始扭動，恍惚中，無數的青光便在周圍流淌起來。

而或許是因為習慣了吧，對比第一次在山谷之中見到那些家具的時候，這一次，他并沒有那么暈眩了。

“找到了。”

他很快便發現了玄機。

在三層的最北側堆放著大量紙箱，里面大多是那個氣象觀測員對于天氣情況的記錄。

“4月15日，早上6：00a.m，晴朗，北側天空有少量積雨云。”

是類似這樣的記錄方式；語句簡短，從早晨四點到晚上零刻，每間隔一個小時便會記錄一次。

事實上塔樓的三層堆放的幾乎都是這樣的手稿，一本一本，堆滿了整個樓層和那個早就離開的記錄員的生活；唯一可惜的地方在于，手記之中并沒有年份。

而門就藏在那堆紙箱之后。

他小心地挪開那些紙箱，盡量不讓傷口沾上太多灰塵，以免安青晝曬完衣服回來后發現會生氣；然后他輕輕一推。

壞掉的門鎖應聲脫落。

門后是兩級簡陋的石階，石階上是斑駁的雨點啃啃哇哇砸出的痕跡，還有一只剛剛死去的，還不曾腐爛的鳥的尸體。

他向上走去，很快就來到了塔樓的天臺。

真正空曠的、明亮的天臺；他站在那天臺上，于是群山便匍匐起來。棕褐色和綠色相互映襯著，此刻卻并不顯得龐大，而仿佛僅僅只是...

背景一般。

“怪不得要修天文臺...這里視野還挺不錯的。”

他這么想著。

從天臺之上便能看見群山的走向；好消息是山的脈絡明顯，只要跟著山谷走，似乎便一定有一個盡頭。

壞消息則是，或許走出山谷也不會遇見什么人。

“...”

他呼出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天臺之中還有一把懶人躺椅，曾經的氣象觀測員或許便坐在那里。

如果不是末日就好了；聽上去這樣的生活還算不錯。

他這么想著，一點點繞到那把椅子的正面，呼吸卻猛地一滯。

世界像是在那一刻顛倒開來。

“...”

一只鳥正死在躺椅的最中央。

它的模樣和剛剛死在石臺階上的鳥一模一樣，甚至連喙張開的角度都精確萬分，渾身卻漆黑一片。

不，不僅僅是漆黑一片；那漆黑之上還閃爍著星星點點的亮光，像是宇宙之中遙遠的正在消亡的星系...

那是一只由磁帶編織而成的鳥。

是的，磁帶；就是那種漆黑的、劣質的塑料條帶。

它們通常被卷進塑料磁盤中，被分成AB面，用以記錄舊時代的信息。

人們想要聽到音樂或是玩到游戲，甚至是看到一句話的時候，便會將磁盤送進專門的機器中，然后，兩側的塑料齒輪便會緩緩轉動，磁帶便傾瀉而出。

而現在。

那只鳥就是由磁帶編織而成的。

它的羽翼光滑而油亮，它的腳踝上磁帶打出兩個死結；它軀殼一圈一圈纏繞，它的眼睛是磁盤的兩顆塑料齒輪。

此刻，那兩只塑料眼睛轉動起來，鳥的全身的磁帶便開始流轉。

它們伸長，再伸長，于是鳥的羽翼彎折，軀干松散，最終完全化作一灘雜亂的、如同黑色湖水一般的磁帶。

“新世界大門已經敞開...”

熟悉的電子音從其中傳出。

那一瞬，姜羽突然感覺到久違的恐懼；那是他先前和狼對抗時都不曾體會過的情感，如今卻感覺自己的每一寸血液都在戰栗。

他驚慌地想要搜尋武器，卻發現自己連手都抬不起來。

“...這就被嚇到了...？”

電子音的語調卻突然一揚。

磁帶的細細簌簌中，黑色流動起來；它們從底層開始堆積，如同塔樓一般一層一層地向上捆綁，最后，在樓頂的風中，重新幻化成一個人的形影。

那形影面目不清，渾身由磁帶編織而成；姜羽只能隱約看清她的雙手正插在腰間。

“剛剛是嚇嚇你的...一只狼而已，你這也太遜了。”

她的嘴一張一合，失真的電子音便憑空冒出。

“這樣刻不太行...比起預期差遠了。”

“全人類的命運還在等待你拯救呢。”

她抬起晦暗流動的手，指了指姜羽的校服口袋。

姜羽瞇起眼。

他從口袋中攥出那柄美工刀來，右臂發力的同時推出刀刃，毫不猶豫便向對方砍去。

但刀刃只是埋沒在漆黑的磁帶之中。

“沒用的；當然，你也沒什么必要對我出手。”

她指了指姜羽的眼睛。

“我并不是怪物，也沒想著要殺掉你；正式介紹一下。”

“我是研究員第42號，出生于1999年，負責研究的項目是“時間終點”。”

“而你就是我數以億計的項目之中，唯一成功的一個。”

......

四十二號是當之無愧的天才，研究院里的所有人都這么說。

要知道，從世界末日的消息降臨之后，研究院便已經秘密成立了數十年了；而這么久的時間里，如果說其他研究員像是宇宙中垂危的恒星...

那么四十二號就像是正站在椅子上擰燈泡的那個家伙；而她手中的那個燈泡中裝著整個宇宙。

“真的有這么聰明的...天才嗎？”

姜羽對此表示疑惑。

但眼前的家伙似乎非常確信；她甚至有一些不滿。

“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天才而已。”

“所以你都做了什么...你是研究員的員工，可人類最后不是還是被人工智能毀滅了嗎？”

姜羽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對方只是哼出一聲電子音，模糊的雙眼瞇起。

“和那個末日來說，人工智能的叛亂根本就不算什么。”

“這就是天才和我的差距：你認為人工智能一定會殺死全人類，而我告訴你，它們的叛亂實際只是人類逃離末日的一級臺階而已。”

“...什么意思？”

“真正的末日遠遠比叛亂要可怕的多。”

但姜羽還是不太理解。

他從小就不聰明，但盡管如此，還是認為自己的生死觀不會出錯：世界傷不會再有比所有人都死去更可怕的事情了，如果哪都不算末日，還有什么算...

“什么人工智能，核彈，甚至是舊日神明，這些終歸也只不過是創造一個“毀滅一切”的末日罷了。”

她輕笑一聲。

“我所對抗的末日，是指一串數學公式；它無比嚴謹，擁有所有條件和無數種證明正確性的手段。”

“那個公式告訴我們：時間是有盡頭的。”

“所以你認為如果時間走到了盡頭，一切就都會毀滅？”

“不是毀滅，是“歸于虛無”。”

她這么說著，讓姜羽更加皺起眉頭來：人死了就會消失，東西沒了就會消失，末日結束后生命就會消失。

在他眼中，毀滅和什么虛無根本就沒有區別。

但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怪物卻繼續輕笑著。

“而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對抗那個時間終點；為此我創造出了一枚真正意義上的“核彈”，并接著人工智能的手讓人類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丟出。”

“帶著你逃離輻射區的那個機器大兵一定說過吧，“爆炸是能夠避免的，但輻射不行”。”

“那是因為那枚核彈的輻射名為...”

“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