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峰,聽雨軒。
窗外靈霧繚繞,仙禽清鳴,軒內卻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名貴的紫檀木地板上,李德安五體投地,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地面,身體篩糠般抖動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蘇...蘇師姐...代掌門...饒命...饒命啊...”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那玉佩...那玉佩就是借弟子一百個膽子,弟子也不敢收啊!都是那玄塵!是他狼子野心,故意構陷,離間...離間同門之誼!師姐明鑒!弟子對宗門、對師姐的敬畏之心,天地可表!弟子...弟子愿為宗門效死力!”
蘇婉晴端坐在云紋玉椅上,纖纖玉指拈著一只青玉茶盞,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起的茶葉,動作優雅而嫻靜。
只是,那雙本該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此刻卻結著一層化不開的寒冰。
李德安還在喋喋不休地表著“忠心”和“敬畏”,詛咒著玄塵,發誓要為宗門肝腦涂地,那聒噪的聲音如同污水溝里的蛙鳴,讓蘇婉晴本就翻騰的心緒更加陰郁。
屈辱!深入骨髓的屈辱!玄塵!這個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烙在她的心頭。還有眼前這個廢物腰間那刺目的玉佩!每一次看到,都像是在提醒她剛才的難堪。
在紫霄峰時,若非他過于得意忘形,坐實了自己打壓同門的行徑,何至于如此被動?
如果不是他,急不可耐的發難,向玄塵索要靈草,自己完全可以站在道德高點把東西搶過來。
沒指名道姓要把東西給誰,玄塵就不能借機把靈草喂給那頭蠢牛。
只要出了門,東西怎么處置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偏偏...偏偏是這個廢物,目光短淺,貪婪無厭!才讓自己如此被動。
蘇婉晴越是復盤吵架為什么沒發揮好,就越是氣的牙癢癢,更是把責任全推到李德安身上。
“住口。”蘇婉晴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凍結了李德安的哭嚎。
蘇婉晴將目光淡淡地投向地上的人,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如同神祇俯視著螻蟻。那目光讓李德安如墜冰窟,瞬間噤聲,只剩下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玉佩之事,乃玄塵師兄當眾提議,我為顧全同門之誼、彰顯宗門大義,方才...給你。”蘇婉晴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每一個字都仿佛在陳述一項莊重的決定。
“此乃同門情誼,你...好生收著,莫要辜負了我的這份期許。”
李德安哪敢接茬,頭嗑的如搗蒜,只覺得腰間玉佩燙得像塊烙鐵,絕望更深。
蘇婉晴心中厭惡更甚,這個蠢貨,連惶恐都顯得如此愚蠢。
“趕快起來吧,李師弟,你我同輩,你在這里給我磕頭成什么樣子?”
“是是是!師弟失態!師弟該死!”李德安連忙應聲,緩緩爬了起來,偷眼朝著蘇婉晴看去,只要對方露出一絲不快,自己二話不說就趕緊跪回去。
蘇婉晴往前踱了兩步,陽光在她絕美的側顏上投下淡淡的光暈,更襯得她肌膚勝雪,氣質出塵,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站在李德安身前,微笑道:“過去的事情無需再提,李師弟戴著這‘紫蘊溫靈佩’可要好好修煉,勿要辜負了玄塵師兄和我的一片心意。”
李德安哪敢回話,還沒等他想明白蘇婉晴這是唱的哪一出,對方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代掌門應有的莊重與壓力。
“如今宗門事務繁雜,師尊和幾位師叔伯又在閉關的緊要時候,婉晴身為代掌門,維系千百弟子的道途根基,關乎云嵐宗未來興衰,不敢有半分懈怠。”
“然而,修煉資源終究有限,需得物盡其用,力求公允。現在宗門用人之際,更應統籌全局,優化配置,確保每一份資源都用在最該用、最能裨益宗門未來的地方。師弟,你說是不是?”
“代掌門英明!”李德安見蘇婉晴似乎真的揭過了紫霄峰一行的事,還有意和他談論宗門大事,臉上頓時重新堆起諂媚的笑容,腰桿也挺直了幾分。
蘇婉晴笑了笑,繼續說道:“既然師弟也覺得該當如此,那便幫師姐做件事。”
“你持代掌門手令,前往執事殿,傳達諭令:即日起,宗門將重新審視各峰資源配額分配方案。一切皆以宗門整體利益為上,以核心弟子道途精進為考量,確保資源向最能體現其價值、最能助益宗門長遠發展之處傾斜。”
李德安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宗門整體利益?核心弟子道途精進?最能體現價值?最能助益宗門長遠發展?
李德安先是茫然,隨即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閃過!
這些詞在他那被恐懼和諂媚填滿的腦子里迅速組合、解讀。他立刻想到了流云峰!想到了蘇師姐!想到了那些依附流云峰的天才弟子!更想到了剛剛狠狠得罪了蘇師姐的紫霄峰!尤其是那個該死的玄塵!
玄塵那個廢物大師兄都快成笑話了,趙平川更是爛泥扶不上墻,他們算哪門子的“重點”?
“師弟明白了!師弟明白了!”李德安激動地連連磕頭,臉上重新煥發出一種自以為得計的興奮光芒,“師姐高瞻遠矚!一切以宗門整體利益為上!資源就該用在刀刃上!像某些...某些價值不顯、甚至拖累宗門發展的峰頭和弟子,自然要...要依據規定,酌情調整!師弟這就去辦!定將師姐的諭令,一字不差地傳達下去!確保執事堂‘領會精神’,‘依規辦理’!”
他自動將優化配置、整體利益解讀成了克扣紫霄峰,將核心弟子、長遠發展理解成了巴結流云峰,并且自以為完全洞悉了蘇師姐不便明說的“深意”。
他甚至覺得,這是蘇師姐在暗示他,給他一個機會去將功折罪,去收拾玄塵和紫霄峰!
看著李德安那副自作聰明的蠢樣,蘇婉晴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近于無的譏誚。
她只是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淡無波:“還望師弟務必將諭令傳達到位,具體細則,由執事堂長老依規辦理。”
“是!師弟告退!”李德安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弓著腰,倒退著出了聽雨軒。
走出殿門,被山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內衫。但隨即,一股即將“立功”的興奮壓過了恐懼。
他挺直了腰板,臉上又掛起了那副小人得志的神情,捏著蘇婉晴給的手令,如同握著尚方寶劍。
聽雨軒內,重新恢復了寧靜。
蘇婉晴靜靜地坐著,她輕輕撫摸著腰間空懸的玉佩位置,指尖冰涼。
玄塵...你讓我當眾受辱,我便斷你根基!釜底抽薪,我看你如何在紫霄峰立足!
至于李德安那個蠢貨...以他那囂張跋扈、急于表現的蠢樣,必定會拿著雞毛當令箭,把事情做得無比難看,激起紫霄峰甚至其他峰的強烈反彈。
到時候,事情鬧大,怨聲載道...他腰間的玉佩,屆時就不再是榮耀,而是他“假借掌門恩賜、狐假虎威、欺壓同門”的鐵證!
而她蘇婉晴,這位一心為公、只是下達了統籌全局指令的代掌門,自然要徹查是誰在執行過程中曲解上意、濫用職權、激化矛盾!
畢竟她剛才的話語清晰,條理分明,充滿了代掌門應有的格局和高度。她可沒有提任何一個具體的指代,沒有說要克扣誰、傾向誰,更沒有提到“紫霄峰”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