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環抱的康衢村,一座不起眼的農家院落里,正上演著一出舞臺劇:
木條圍成的院墻內,樹影斑駁。青磚正堂內,一個身材魁梧、面目兇悍的大漢,正用鐵鉗般的手掌死死扣住一個十五六歲少年的肩頭。少年身形單薄,被按得微微踉蹌,卻倔強地梗著脖子。
“小子,識相點!”大漢的聲音粗嘎,帶著不容置疑的脅迫,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少年臉上,“說!你爹臨死前把有沒有把什么值錢的東西給你!交出來,老子不僅不打你,還賞你幾個子兒。省得你在這兒愁眉苦臉,連個去金都的盤纏都湊不齊!”
少年瞇著眼,從牙縫里擠出嘶啞的喊聲:“沒有,你就算打死我也沒有。”
“嘿!小兔崽子,骨頭還挺硬?敢在老子面前充好漢?”大漢怒極反笑,眼中兇光畢露,沙包大的拳頭瞬間攥緊,裹挾著風聲高高揚起,眼看就要砸落!
“住手!老虎,你敢!”一聲斷喝,如驚雷般在院門口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素凈青衣的青年男子疾步踏入院中,衣袂帶風。他身后緊跟著兩名精干的褐衣小廝。
青年面沉似水,目光如電,幾步便跨到大漢身側。他一手迅捷如電,穩穩蓋在大漢鉗制少年的那只手腕上,力道沉凝;另一手則輕柔而堅定地扶住少年微微顫抖的脊背。
青年人緩緩轉頭,視線如冰冷的刀鋒,直刺向大漢因驚愕而略顯僵硬的臉,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放手。然后,滾出去。”
大漢喉頭滾動,似乎想爭辯什么,突然臉色一白,扣住少年的手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擊中,瞬間失力,軟軟地垂落下來。他盯著李先生,眼神復雜地閃爍了幾下,最終只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既然李先生發話了,我……我這就走。”
說罷,他拖著那條不自然下垂的手臂,再不敢看那少年一眼,轉身,腳步略顯倉惶地消失在院門外的光影里。院中緊繃的空氣,隨著他的離去,才仿佛重新開始流動。
青衣男子穩穩扶住少年肩頭,眼底古井無波,輕聲問道:“小同,你沒事吧?”
少年搖頭,衣襟在方才的撕扯中微亂:“李叔,我沒事。多虧你了,要不大老虎今天不會罷休的。”
“哎!也不知道你父親到底怎么惹到他了。都說人死債消,你父親都已經魂歸地冥了怎么還是糾纏你不放呢?”
少年眼睫低垂,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暗影:“許是認定我手里還攥著什么值錢物件罷。”
青衣男子嘆息一聲:“唉!說起來你也是,我家大掌柜的都說了你父親的喪葬費由他出了,你還是用你家僅存的那些東西換了錢……”
“李叔,我父親活著的時候就一直告誡‘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您和大掌柜從前就多方照顧我們父子了,我父親的葬禮要是還是麻煩你們,那我豈不是枉為人子,又還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間。”少年昂起頭顱,大聲說道。
“行吧,你這么堅持就隨你吧。不過,剩下的這些錢你拿著,沒多少了,你自己省著點花。”說著,青衣男子就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遞給了少年。
少年頓感奇怪,說到:“怎么可能還剩下?”
“呵,你家的那些東西雖然不算什么貴重物品,卻是實實在在的老物件。正好我們東家剛給各個堂口發了口信要我們找些老物件,還給了很高的價錢。大掌柜一看就把你家的東西給報上去了,還說你給的這些東西幫了很大的忙,讓我多謝你哩。”
年眼中倏然亮起微光:“能幫到大掌柜那就好,希望大掌柜的能重新得到東家的賞識,召回金都,不必在這里受苦了。”
“那是,說不定還真得靠你的東西就能回金都了。行了,我的任務完成了,你好好休息吧,我還要回柜上呢!”
“那好,李叔,您慢走。”
不聽少年說完,青衣男子便已轉身向著院子門口走去,后面跟著的兩個小廝也一同離開了。
“奇怪,這兩人不是一直跟在大掌柜身邊的學徒嗎,怎么今天跟著李叔了?”少年邊想邊走到了里屋書桌前,盤腿坐下,拿起父親給自己留下的經書細細讀了起來……
柴扉之外,青衣男子甫出院門便倏然收步。眼風如刀鋒掠過四周高大的房屋窗欞,唇角勾起冷峭弧度,隨即振衣踏入斜陽。金輝潑灑在青石路上,將三人身影拉得細長,朝著村東萬金堂的方向迤邐而去,步履踏碎滿地殘陽。
萬金堂內堂,玄衣人端坐如古鐘。天光從高窗斜切而入,將他雙鬢的霜色鍍得森然。枯瘦的指節在紫檀椅扶手上叩擊,沉悶的篤響在空曠廳堂里蕩開漣漪。案頭堆疊的舊物在光塵中浮沉——幾塊雜色的玉佩、一個古銅色的扳指,一個精巧的宮燈——他玄色袍袖隨動作微晃,金線暗繡的梅紋便在光影間時隱時現,似雪里藏香。
“師叔,我回來了。”
說話之人赫然正是剛才的青衣男子,只見他左袖自然垂落如青瀑,右手卻倏然掐起三清法印,食指微扣無名指,向著玄衣男子彎腰行禮,在其身后的兩個小廝則未理會兩人,徑自分坐兩側蒲團,眼觀鼻鼻觀心。
“嗯,事情解決了嗎?”玄衣男子停下手里的動作,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