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太陽就要沉入石林,張偉靠坐在背包上,望著巖縫間支離破碎的光斑低語道。他擰開只剩半壺水的水壺,焦躁地啐了一口,“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雷雨……得趕緊找到那對情侶。”莫名的煩悶涌上心頭,他抓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巖壁。
“砰!”碎石飛濺的巨響在石林間回蕩。他不解氣地又抄起一塊更大的石頭,用盡全力擲出——這次卻沒有預想中的碰撞聲,只傳來一陣細微的“嘶嘶”聲。張偉猛地抬頭,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去。冷汗浸透的后背緊貼巖壁,他手腳并用地撲向岔路另一側,倉皇逃竄間頻頻回望。只見巖根處赫然浮現巴掌大的慘白鱗斑,一條黑鱗蛇正昂起頭顱,猩紅的信子隨著頸部擺動吞吐不定,幽綠的蛇瞳死死咬住他踉蹌的背影。
其實,張偉直到他11歲生日前都是不怕蛇的。那天的變故始于院長按慣例送來的奶油蛋糕——幾個大孩子虎視眈眈地圍堵他,他死死護住蛋糕不肯退讓,卻不知自己早已淪為惡作劇的獵物。當夜他沉沉睡去,全然不知被窩里盤踞著一條冰涼的菜花蛇。翌日晨光刺破窗欞時,他迷糊間觸到懷中滑膩的蠕動,睜眼瞬間的驚叫幾乎掀翻屋頂。護工破門而入時,只見那條蛇安然盤踞在皺巴巴的床單上,而張偉正蜷縮在墻角,裹著棉被抖如篩糠,反反復復哭喊著破碎的字句:“蛇…床上有蛇!”
從此,這場噩夢讓他成了全院笑柄。孩子們奔走相告張偉被蛇嚇得尿濕床褥的丑態,從此他只要看見蛇就會褲襠濡濕。直到成年后雖不再看見蛇就尿褲子,可那刻進骨髓的恐懼從未消散。如今哪怕只是蛇影掠過視野,他仍會像當年那個赤腳奔逃的男孩般脊背發涼,潰不成軍。
等跑到自己跑不動了,張偉跪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許久才憋出一句粗口。抬頭環視時,那些如利劍般直刺天幕的石錐群早已模糊了方位——他驚恐的發現自己好像跑的太快,忘記按照原路返回了,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個方位了,也就是說他迷路。不僅如此,他還弄丟了自己帶進來的水和食物等物資。
“這下徹底玩完了——”他嘶吼著仰面躺下,巖壁摩擦聲混著精疲力竭的喘息在耳畔炸響。破碎的夕陽透過石林縫隙刺在他臉上,恍惚間竟像極了孤兒院里那條菜花蛇的鱗紋。冷汗浸透的后背黏在滾燙的巖石上,他喃喃自語,“好不容易找到個包吃住的工作……我不想換工作啊!”
黑幕漸漸升起,張偉還在蜷曲在石柱根部,認命般的等著救援,唯有其不時敲擊石林的聲音暗示他還在的反抗。不過,四周的風聲似乎更加凄厲了。
良久,張偉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睜開了眼睛,看了看已經黑下來的周遭,喃喃自語道“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認等死。”張偉站起身,看著左右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路和直插天際的黑石柱,不由得露出了苦笑,“這算什么,打鳥被啄眼?自己本來是救人的,結果反而要被人救。要是自己沒有走進來就好了,可是要是不進來就可能被公司開除。現在好了,自己也成受害者了,而且還是為了救人才被困的,應該不會被開除了吧……”尾音散在風里,他頹然滑坐,將凍僵的臉埋進膝間。
天色愈發昏暗,石林間的風勢也漸趨猛烈。張偉瑟縮著抱緊雙臂,耳畔呼嘯的風聲越來越響,他暗暗下了決心:不行,必須自救!筆記上說過,遇見岔路就往右轉。如今已記不清最后一個岔路的選擇,索性死馬當活馬醫,隨便挑個方向走,遇到路口繼續右轉便是,總比在此坐以待斃、活活凍死強。他試探著風向,隨即迎著凜冽的寒風,邁步向前走去。
大約過了地球時半個小時,以黑石林為中心,一場暴烈的風暴驟然在高空中成型。霎時間飛沙走石蔽空,狂風如鬼魅般嘶吼盤旋,將石柱表面剝落的碎巖卷起,裹挾著無數石塊在地面瘋狂滾動。
黑石林里,張偉一邊低著頭,一邊緊靠著石林慢慢走著,不時時還呸呸幾聲,心里一邊贊揚著自己為了耍帥一直隨身帶著的防風鏡,一邊懊悔怎么就沒帶個圍巾啥的能當口罩捂嘴的東西。聽著身邊的風越來越大,他不由得感到后悔:為啥自己就直接進來了呢,如果不進來自己最多就是被開除,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可這世間哪有后悔藥呢!
話分兩頭。
黑石救援隊歷經半日疾馳,終于抵臨黑石林邊緣。石柱腳下散落著凌亂的急救裝備,宛如戰敗者遺落的殘骸。一個渾厚嗓音驟然撕裂風聲:“那小子……叫什么來著?不是嚴令禁止亂跑,必須等待大部隊嗎?”領隊男人目光如刀掃過空蕩的裝備包,巖壁投下的陰影將他緊鎖的眉頭刻得更深。
“老大,他終端電量耗盡,可能根本沒收到指令。”蹲地檢查設備的青年頭也不抬地回應,指尖拂過冰冷的器械,同樣避開了那個無人提及的名字。
“人進去了。”駕駛室躍下的另一人突然揚手,指向石柱——一張地圖被巖釘死死咬住,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向死而生的旗幟。
“倒還知道留個記號。倒也有腦子”領隊鼻腔里哼出一聲不知是贊許還是惱火的悶響,手臂如戰旗揮向石林深處:“進!”
一字擲地,他率先撞入翻涌的風沙。身后七八道身影如利刃出鞘,瞬間沒入嶙峋石陣的巨口之中。
黑石救援隊的探照燈在狂風中搖曳,光束掃過嶙峋巨石時,忽然在兩塊巨石之間的凹槽處定格。加密通訊碼的定位信號與早前繪制的地形圖完美重合——那對蜷縮在巖壁夾角處的情侶,正被肆虐的風暴撕扯得瑟瑟發抖。
這時,情侶中的男子對著搜救隊喊道:“我們在這里!太好了,終于把你們等來了,咱們快出去吧!”領隊身邊的一名隊員回道:“我們有個隊員也進來找你們了,現在我們要找到他一起走。你們看見他了嗎?”
“什么,你的隊員在這里面也走失了?那我們還能出去嗎?”一旁的女子帶著哭腔說道。
男子見狀,對著搜救隊的領隊吼道:“我不管你們有幾名隊員走失了,你們是來救我們的,是我爸爸花錢雇你們來的,現在你們竟然想讓我們繼續在這里面待著,你們這是殺人!我告訴你們,我要是出事了,你們公司所有人都得給我陪葬。”
領頭那位眉頭一皺剛想回懟,身邊一人拉了拉他的袖子說道:“確實不該讓顧客一塊幫我們找人,而且他也是本地人,說不定他在里面沒找到人已經回到出口了。”男子聞言,說道:“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哈,你們隊員對這里應該很熟悉,可能早就出去了,咱們出去找他吧。”說完,低頭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掃了掃盯著他的搜救隊隊員們,默默的退到了女子身邊。
領隊望著越來越猛烈的狂風,卷起的砂石抽打在臉上生疼。他心知此時貿然尋人無異于送命,重重嘆了口氣:“哎,希望他自己保重吧。“回頭對隊伍喝道:“全體撤回入口!咱們回去等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