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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暮翠朝紅修羅場

兩個男人對坐,從昏夜至清晨,只瞇了半個時辰。

江玉妙睜眼,愣愣看過去,這倆人,守了她一夜?她中毒,嚴無糾負有責任,是該陪護,可陳景四體不勤,竟也甘愿守她一夜,沒有累死。

腦袋清醒了,算計著,若平日開口要錢,陳景那個無賴,未必肯允,若要裝病博取同情,又委屈自己,晦氣。

姑且裝一裝,拿回錢,往后再不搭理他了。

她擠出兩滴淚,咳嗽一聲,招手引了陳景過來,柔聲道:“陳景,我沒有錢用,不知該怎么養活文珠他們幾個了?!?

“沒錢?沒錢就把養濟院賣了?!?

不出兩句,江玉妙便受氣,再裝不下去,她背過身,一句話不說。

陳景把她翻轉過來,“妙妙,嫁給我,哪里還會缺錢花?!?

江玉妙再忍不住,坐起身,砸他枕頭,跳下床來,吼道:“我餓了,要吃飯。”

苗姐正好趕來,邀大伙用早膳,見江玉妙披著發,素著衣,走近攏了攏手,請陳景和嚴無糾回避。

她拿來一些衣裳,正紅褙子鑲青金扣,月牙白立領中衣,石榴紅馬面裙。

江玉妙本不敢接,轉念一想,苗姐與陳景這般親近,興許知道銀票所在,不如從她下手。

她坐到鏡前,容苗姐給她編發,見苗姐腕上有疤痕,她抓過來,心疼問道:“誰給你弄的?”

苗姐是個啞巴,無奈苦笑。她拿犀角梳刮順江玉妙頭發,在腦后挽成圓攥,插一只金絲抱蕊簪。

“誒,你與陳景日夜相伴,可知他把大注的金銀錢財放哪?”

苗姐點頭,江玉妙兜不住高興,摟著她問:“那你能告訴我放哪嗎?”

她輕笑搖頭,把江玉妙摁回凳上,接著打理,蘸茉莉頭油抹她鬢角。

“我明白,你為難,可他真的欠我不少錢,還說要我嫁給他,才能把錢給我。你也不想他娶我吧?”

苗姐神色迷失,不知在思量什么,傷心還是謀劃。

江玉妙不愿再苦她,捋捋裙邊,拉她出門。

門外兩個郎君,一個愁容,一個冷眼,都不如意。

陳景試探道:“嚴無糾,江玉妙發病頭幾天,你沒有趁人之危吧。”

見嚴無糾搖頭,他舒了一口氣,蹲下身子,折扇咚咚敲自己腦袋。

他乃正人君子,自己下流齷齪,啊呀,一敗涂地,若江玉妙真給他勾了去,如何是好。

心有戚戚之際,身后門開,一只腳踹他背上,“喂,別擋道?!?

陳景與嚴無糾同時看向江玉妙,紅衣金飾,襯她明艷動人,不枉天生一副好皮囊。

四人步行,苗姐獨自走在前頭,到水榭,她布菜,張羅落座,嚴無糾與陳景挨江玉妙,她自己坐陳景身邊。

桌上蟹肉灌湯包、龍井蝦仁、定勝糕、咸豆漿,陳景夾了湯包,放進江玉妙碟中,叮囑燙嘴。

江玉妙轉移陣地,坐到嚴無糾左手邊。

她道:“不想搭理你,除非你把錢還我?!?

陳景道:“不怕沒人搭理我,我自己會去惹事?!?

說著,又坐到了江玉妙旁邊,可惜毛手毛腳,不小心撞翻醋,濺到她身上。

他拿出帕子,上面繡有蝴蝶,面姐瞧見,低垂眼眸,她昔日相贈之物,如今竟被他拿來替江玉妙擦拭。

嚴無糾推開陳景的手,“別這樣擦,越擦越花?!?

他拎起桌上滾燙的茶壺,倒半杯熱茶在干凈帕子上,拿帕子按壓污漬,又掰開定勝糕,輕拍殘留茶漬。

指尖刮過江玉妙鎖骨,她瞥他一眼,沒有說話,前襟上的污點,消了下去。

陳景別過臉,悶悶不樂,他這么細膩,我這么粗魯,啊呀,一敗涂地,江玉妙竟準他觸碰,平日要是我碰一下,立馬挨打,哪有這待遇。

他老老實實坐回去,緊挨苗姐,苗姐給他夾蝦仁,還為他盛新上的糖藕。

一桌四人,終于好好吃飯。

中途,苗姐出去解手,回來后,收拾碗筷,偷偷往江玉妙手里塞了一張紙。

席散,江玉妙推了陪同,獨自一人回房,苗姐留言,并畫了地圖,待她把陳景哄睡了,便去指定地點,給江玉妙拿錢。

江玉妙蹲在臨賢閣后,一叢夜合花遮擋,半個時辰過,苗姐翻開花叢,伸手拉她,二人直接從正門進入臨賢閣。

苗姐遣散閣內侍從,開啟一扇暗門。

江玉妙隨她進去,擔心道:“陳景肯定會知道是你幫了我,你怎么辦?”

苗姐輕拍她肩膀,示意無需擔心。

屋里一排頂天立地多寶格,苗姐記不清具體位置,從左往右,一一翻找。

剛尋著,不料室內燭火熄滅,黑暗中,男子聲音響起。

“真是膽大妄為,你們兩個美人?!?

苗姐貼墻壁移動,一抹氣息在靠近,她沒能躲開,被他扯到懷里。

“早先便與你說過,我陳景并非長情癡情之人。你既跟了我,就不能學那些深閨怨婦,拈酸吃醋,也不要拿情分來要挾我。”

黑暗中,啪一聲響,苗姐淚如雨下,打了他一巴掌,轉身跑出去。

江玉妙屏息,抄起剛摸到的硬物,往他那邊丟去,正擊中他,嘶溜忍痛,沒了聲息。

他剛要反擊,燈亮了,嚴無糾出現。

陳景艱難爬起,捂著腦袋,“你來得正好,這女人力氣大,你幫我拿住她。”

嚴無糾不搭理,打他面前飄過,到多寶格下,一格一格翻看。

江玉妙一笑,也接力翻找。

陳景被晾在一邊,喊守衛,卻不見人影,走過去一瞧,一群人滿地打滾,早讓嚴無糾給放倒了。

再轉頭,江、嚴二人已得手,江玉妙多拿了金銀珠寶,左手拎,右手抱,頭上頂,滿身貴物,價值遠超欠款兩千兩。

陳景憤憤指著江玉妙,“你這是搶劫!”接著又指嚴無糾,“兄弟,你……你背叛我!”

嚴無糾冷哼一聲,坐到交椅上,軍械圖沒找到,得撬開陳景的嘴,探探虛實。

“陳景,你也知道,金、榮二國,都對軍械圖虎視眈眈,我把它帶在身上,容易招惹是非,況且,我無兵馬資財,軍械圖難以落到實處,你是個敢想敢做的狂徒,方才我拿了你兩萬兩,就當把這圖賣給你。”

說罷,從懷里掏出一卷圖軸,拋向陳景,見他欣喜之色,真真切切,料定軍械圖不在他手。

卷軸上,只畫了花鳥,陳景顛來倒去,瞧不明白,又見嚴無糾奸笑,才曉得中計。

“嚴兄,你這可就不厚道了?!?

“不是我不厚道,是宮世昌不厚道,我并沒有軍械圖,宮世昌的話,你不該輕信?!?

陳景愈發不解,沉吟道:“不,宮老頭說得準沒錯,軍械圖就在你身上,或許你有失憶之癥,或許你不自知?!?

他倆談話之際,江玉妙尋了幾個布袋,裝起金銀珠寶,聽見嚴無糾告別,說要離開婆娑,不再管什么紛爭禍根,她立馬沖過去阻攔。

“不許走!”

她緊抓他衣領,“你若敢離開養濟院,我便去官府告你,你這個賣國賊之子,人人喊打?!?

養濟院正風雨飄搖,人才難得,況且他戴了梅鷹戒指,母親親選,斷不會看走眼,無論如何,她都要穩住他。

嚴無糾震怒,威容逼視,像要活剝生吞她,罵道:“你簡直瘋了,為何總想著控制我。”

陳景把兩人拉開,安撫道:“好了好了,咱三都與宮世昌交情不淺,都在一條船上呢,誰治得了誰呀,何必大動干戈?!?

江玉妙瞪陳景一眼,又去執嚴無糾的手,眼神直勾勾,毫無可憐央求之態,滿是志在必得。

嚴無糾指節微縮,刀鞘抵住掌心。

高高在上的女人,當她越想控制他,反過來,他越想征服她。

他冷眼自審。你是一把有耐心的利刃,向來討厭粗暴摁跪,偏愛長久的折磨。

留在她身邊,接招、反制、絞殺,或是抽身離去,獨善其身。

無論選哪條路,你都能做得到。

他選好了,一把扣住江玉妙的手腕,猛地將她扯向自己,半拖半挾著,帶她走出去。

陳景嘆了口氣,在后頭喊道:“妙妙,下次再來作客?!?

江玉妙高聲罵他:“王八蛋陳景,趕緊去給苗姐道歉!”

聲音清厲,彈跳回蕩在屋內,聽得陳景顱骨震顫,牙根發軟。他把門換了鎖,悠哉悠哉去往苗姐屋所。

“苗姐~”

紅帳后,空空如也,無人在此哭泣,他轉到花園,樹下葬蟲土包,風中飄蕩落紅,不復美人影。

小丫鬟趕來,遞與一紙訣別書。

“苗姐到平安街去了,爺你無需再找。”

“胡鬧”,陳景扯過訣別書,坐階上展讀。

兩個大字,歪歪扭扭:永別。

南邊,嚴無糾與江玉妙穿過花叢,帶起香風,她走不動了,手扶欄桿,扯他坐下。

“喂,你說句話呀,打算帶我去哪?”

“回養濟院?!?

“回了養濟院,你還走嗎?”

“我要是走了,江小姐豈不是要去官府告我。”

江玉妙凝視他,“你還怕官府緝拿嗎,說,到底為什么決定留下來?”

她見他不說話,捧起他的臉,直視他的眼睛,數了六下后,腦中斷弦,如蒙濁霧,沸水般燒灼神志,她誤判了,嚴無糾并不為爭奪軍械圖。

傳術的師父提醒過,最好只同欲念昭彰之徒、喜怒形于色者打交道,遠離深藏不露、不動聲色之人,強行相面,如若誤判,會損耗元氣,甚至喪命。

嚴無糾沉吟,不與她閑坐,接著趕路,手臂被她圈定,耳邊喋喋不休。

“哼,你太能隱瞞欲念了,我的六欲相面術對你壓根沒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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