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流淌在鎮北侯府的飛檐翹角上。阮如瑾端坐在花廳最末席的繡墩上，背脊挺得筆直。這個位置本該是府中管事嬤嬤坐的，如今卻安排給了她這個嫡長女。

“小姐，夫人這分明是故意折辱您。“貼身丫鬟青竹站在身后，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平。

阮如瑾唇角微揚，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急什么，好戲才剛開始。“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繡銀絲梅花的襦裙，發間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在這滿堂錦繡中顯得格格不入。可偏偏是這樣素凈的打扮，反而襯得她膚若凝雪，眉目如畫，引來不少賓客側目。

“哎呀，這不是我們如瑾姐姐嗎？怎么坐在這里？“一道嬌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阮如瑾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緩緩放下茶盞，轉身時裙裾紋絲不動，禮儀無可挑剔。“如瑤妹妹。“

阮如瑤今日盛裝打扮，桃紅色襦裙上繡著大朵牡丹，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身后跟著兩個丫鬟，陣仗比阮如瑾大了不止一倍。

“姐姐可是我們侯府的嫡長女，坐在這里多不合適呀。“阮如瑤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分，引得附近幾位夫人小姐都看了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母親苛待姐姐呢。“

阮如瑾眼簾微垂，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妹妹多慮了。這里清靜，正適合我。“

“姐姐總是這么體貼。“阮如瑤甜笑著走近，手中茶壺微微傾斜，“我替姐姐添些熱茶吧。“

阮如瑾目光一凝，在阮如瑤手腕轉動的瞬間就已察覺她的意圖。滾燙的茶水朝她裙面潑來，她卻不慌不忙，起身時衣袖如流云般拂過，將大部分茶水擋開，只有零星幾滴濺在裙角。

“哎呀！“阮如瑤驚呼一聲，茶壺脫手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姐姐怎么突然起身，嚇了我一跳。“

廳內驟然安靜，所有目光都聚集過來。阮如瑾能感覺到那些視線中的探究、嘲笑和幸災樂禍。她知道，此刻有多少人等著看她這個嫡女出丑。

她不急不緩地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輕輕按在裙角，隨即抬眸淺笑：“'春茶一盞本無心，落地成花亦是緣'。妹妹不必自責，倒是這意外給了我作詩的靈感。“

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盤，在寂靜的花廳中格外悅耳。

“好詩！“一位年長的夫人率先贊嘆，“早聽聞鎮北侯嫡女才學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臨危不亂，氣度不凡啊。“另一位官員模樣的男子也點頭稱贊。

阮如瑤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顯然沒料到阮如瑾能如此從容應對。她咬了咬唇，正欲再說什么，忽然廳外傳來一陣騷動。

“離王殿下到——“

滿廳賓客聞聲變色，慌忙整理衣冠行禮。阮如瑾隨著眾人福身，余光瞥見一道挺拔的身影大步走入廳中。

那人一身墨藍色錦袍，腰間玉帶上懸著一柄短劍，行走間袍角翻飛，如鷹隼展翅。他面容冷峻，眉如利劍，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阮如瑾心頭莫名一顫，迅速垂下眼簾。這就是傳聞中的離王蕭煜？當今圣上最器重的皇子，邊關戰功赫赫的統帥？

“奉皇上口諭。“蕭煜的聲音冷如寒鐵，沒有絲毫客套，“北境軍情緊急，命兵部、戶部即刻入宮議事。鎮北侯，皇上特意點名要你一同前往。“

阮如瑾的父親——鎮北侯阮鴻遠連忙上前領命。蕭煜的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廳內，在阮如瑾所在的位置停頓了一瞬。

那目光如有實質，阮如瑾感覺背脊一陣發麻。等她再抬頭時，蕭煜已經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個挺拔如松的背影。

花廳內頓時議論紛紛。阮如瑤湊到母親柳氏身邊，小聲嘀咕著什么，不時朝阮如瑾投來嫉恨的目光。阮如瑾卻恍若未覺，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蕭煜離去的方向。

“小姐，您沒事吧？“青竹擔憂地問。

阮如瑾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袖中藏著的一枚玉佩——那是她生母留下的唯一遺物。“去查查，離王為何會親自來傳旨。這不合常理。“

她話音剛落，忽然察覺一道視線。轉頭望去，只見一名侍衛打扮的男子站在廊柱旁，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人見阮如瑾發現，也不躲避，反而上前幾步。

“這位小姐，我家王爺想請問方才那首詩的全篇。“侍衛拱手道，聲音壓得很低。

阮如瑾心頭一跳。離王蕭煜，對她即興所作的詩感興趣？

“即興之作，尚無全篇。“她溫和地回答，“若王爺不嫌棄，改日得空，如瑾當續完全詩，親自奉上。“

侍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想到一個深閨女子能有這般從容氣度。他點點頭，快步離去。

宴會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草草結束。回后院的路上，青竹難掩興奮：“小姐，離王殿下竟然注意到您了！“

阮如瑾卻神色凝重：“禍福難料。去把母親的遺物再檢查一遍，尤其是那枚玉佩。我總覺得有什么秘密。“

她抬頭望向遠處宮墻的方向，春日暖陽照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映出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暗處，那名侍衛回到蕭煜身邊，低聲匯報：“王爺，查清楚了，那是鎮北侯嫡女阮如瑾。侯爺原配夫人所出，原配去世后，現由繼室柳氏撫養。“

蕭煜正在馬背上整理韁繩，聞言動作微頓。“阮如瑾...“他重復這個名字，聲音低沉，“繼續盯著她。特別是，查查她與柳氏的關系。“

“是。“

蕭煜一夾馬腹，駿馬揚蹄而去。春風拂過他冷峻的面容，那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