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霧時,我已將各種裝備放入后備箱,座椅下,干糧袋和礦泉水瓶隨著發動機的轟鳴微微顫動,仿佛在無聲地倒數著這場未知旅程的開始。
第四日前方出現蜿蜒如蛇的山路。車輪碾過碎石路,迸濺起細碎的火星,驚飛的山雀撲棱著翅膀掠過擋風玻璃,在蒙上塵土的玻璃上留下凌亂的痕跡。儀表盤上的時間不斷跳動,提醒著我必須加快速度,在夜幕降臨前趕到蒼嶺山附近。
油門被我踩得更深,越野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路旁的樹木飛速后退,漸漸變成模糊的綠色殘影。遠處,蒼嶺山的輪廓終于在云霧中若隱若現,像是一頭蟄伏的巨獸,靜靜地等待著我的到來。
夜幕漫過天際時,我的越野車正碾過最后一道車轍。導航屏幕在黑暗里泛著幽藍的光,閃爍的箭頭指向三公里外——那是離蒼嶺山最近的落腳點。方向盤在掌心沁出汗漬,連日顛簸讓脊椎像散了架的算盤,而更讓我心癢的,是那個藏在云霧里的秘密。
竹籬笆在車燈下泛著慘白的光,院落里歪斜的晾衣繩上,幾片枯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老鄉!有人在嗎?“我提高音量,屋內驟然炸開的狗吠驚飛了樹梢的夜梟,我同時握緊了腰間的匕首。
吱呀一聲,里面木門裂開半道縫。昏黃的燈光里,佝僂的身影裹著藍布衫,身后竄出的黑狗呲著獠牙,喉嚨里發出警告的低吼。雖然隔著一個院落我還是被驚了一下。我馬上放下握住匕首的手,老人渾濁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黑虎!“他枯瘦的手拍在狗頭上,犬吠戛然而止,唯有尾巴仍在不安地掃著地面。“什么事?”他開口問道。
“老鄉我自駕游想去前面蒼嶺山玩,天色太晚想借住一晚。老人摸出煙袋鍋子,火苗照亮他眼角的皺紋:“住一晚成,但蒼嶺山去不得,明日趁早回頭。“他把木門徹底打開,生銹的鐵釘在門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驚得墻角蟋蟀噤了聲。
我進入院內跨進木門,堂屋的霉味混著柴火香撲面而來。三開間的土坯房里,最值錢的物件大概是墻上褪色的合照,相框邊緣壓著半張泛黃的報紙,標題是“蒼嶺山景區開發終止公告“。灶臺鐵鍋咕嘟作響,玉米面糊糊的香氣勾得我胃部抽搐。
“老人對著我說,還沒吃飯吧!嘗嘗山里的糙食。“我沒拒絕連聲感謝,一起坐下后,老人往粗瓷碗里夾了塊臘肉,油花在昏暗中泛起琥珀色的光,我看老人也夾了塊放進嘴里,便也安心吃了起來,邊吃邊聊,老人也是個直性子,酒過三巡,他布滿老繭的手摩挲著陶制酒壇,眼角濕潤的聊起了蒼嶺山:“五十年前,我師傅帶著人進了山,全隊只有他滿身是血地爬出來,當晚就沒了氣,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眼神里的驚恐。
我往他碗里添酒,瞥見墻角倚著的生銹十字鎬。“工程隊?“我指著報紙問,老人像是陷入了回憶:“師傅臨死前說,他們在山上看到裂縫。幾個膽大的順著繩子下去想一探究竟,結果里面有怪物把他們都吞了。“
窗外的風突然卷著枯葉撲向窗欞,黑虎突然狂吠著沖向院子。我透過窗縫望去,月光刺破云層的剎那,蒼嶺山方向騰起一縷幽綠的煙霧,像極了某種生物睜開的瞳孔。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嚎叫,不是狼,倒像是從深潭底浮上來的嗚咽。
“這么多年了,沒想過離開這兒?”我問
老人用煙袋鍋敲了敲桌邊,火星濺在地上瞬間熄滅。“孤家寡人一個,在哪都一樣。“他望向山的方向,這里離死去的兄弟近,也不想走了。“
話音戛然而止。老人突然撐著膝蓋站起來,骨節發出干澀的脆響。“看你也累了,我燒點熱水,你洗洗早點休息吧。“他轉身往灶臺走時,藍布衫下擺掃過墻角積灰。我也站起來要去搶著燒水,他說“年輕人燒這土灶費勁,還是坐會吧,一會就好”我就在他旁邊找話題跟他聊天。
老人把自己床收拾了下,讓我去他屋睡,我禮貌拒絕,直到我從車里抱著充氣墊鋪在外屋他才肯作罷。油燈昏黃的光暈里,老人的影子在土墻上搖晃,恍若皮影戲里褪色的角色。等他關上房門,我才發現墻角蹲著的黑虎,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發亮。
子夜的涼意滲進骨頭時,迷糊間竹籬笆的吱呀聲刺破寂靜。我猛地坐起,同時黑虎低吼著竄過我的腳邊。
我抄起匕首沖出門,夜風卷著山霧撲面而來。竹籬笆門歪斜著敞開,車子的側門大敞,背包里的東西散落一地,手電筒的光斑掃過,副駕駛腳墊上赫然印著個潮濕的鞋印。我快速檢查了一下,還好東西沒丟,這時,老人也從屋里出來,昏黃的忽明忽暗的煤油燈光透過斑駁的木門灑在院子里,他拖著布鞋,腳步拖沓地問怎么了?“可能是野獸。”我聲音沙啞,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一般,含混地回答。其實我心里清楚,那絕非野獸所為。
我重新鎖住車門,往回走,還不忘拿手電又往回到處照了下,夜風裹著潮濕的寒意,鉆進衣領,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今晚應該不能再睡了,看來得盡早離開,回到屋里,我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臥室,等他重新睡著后,我掏出點錢放桌上,準備離開,黑虎跟著我想去院里,又被我腳抵住推了進去,我鎖緊門輕手輕腳的去發動車子。
車子緩緩啟動,往山腳開去。夜里霧大,山路更難走,能見度不足五米。車燈在濃霧中射出兩道昏黃的光柱,卻被濃霧迅速吞噬。車子晃晃悠悠,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平地幾分鐘的路,硬是走了快半小時。
終于,路在山腳下戛然而止。我打開強光手電下車,潮濕山風裹著腐葉與鐵銹味撲面而來,那味道刺鼻難聞,仿佛是從腐爛的尸體上散發出來的。歪斜的“前方施工”警示牌半截陷進荊棘叢,銹跡斑斑的字跡在手電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左側原本應該是個鐵皮工棚,現在也已經倒塌,纏滿了雜草藤蔓,像一個被遺棄的墳墓。周圍草叢里窸窸窣窣,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著我。我回到車上決定等天亮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