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紫禁城。

早朝之上，氣氛凝重肅殺。

刑部尚書張忻出班跪奏，語氣懇切道：“陛下，晉商通敵案，牽連甚廣，山西諸府州縣查報涉案商賈數十家，涉事官員百余人……”

“臣以為，此舉或有矯枉過正之嫌！”

“山西甫經淪陷，人心多浮動，諸多官員曾一時權宜屈身事賊……”

“陛下寬仁，下旨既往不咎，亦如總兵官唐通，雖有降闖之舉，后戴罪立功，以為楷模！”

“現若對彼時身處敵后，情非得已者，亦行嚴查深究……”

“恐有朝令夕改，失信于天下之慮，請陛下三思！”

緊接著，兵部左侍郎郝晉亦上前奏：“張尚書所言，臣深以為然！”

“晉商雖有害群之馬，然其存在已久，為南北流通、邊貿互市之所系！”

“此番大肆拘捕各地行商，甚至牽連無辜，晉地商路斷絕，市場凋敝！”

“而今何止山西，如河北、河南等地商貿亦大受影響，稅賦銳減，南方輸入之糧米，棉布等軍民必需物資均受阻隔！”

“臣懇請陛下明鑒，收束查辦，只究通敵重案如田氏等，開釋其余，以安商道，通脈絡！”

“否則，商品不通，人心惶惶，稅源枯竭……”

“此非僅山西之憂，乃動搖天下根基之禍啊！”

兩位重臣言辭懇切，理由亦關乎國本。

列班之中，不少官員悄然點頭，似乎頗為贊同。

整個大殿陷入沉寂，朱由檢端坐龍椅之上，面色鐵青。

許久之后，終于開口：“兩位卿家，你們在教朕做事？”

兩人神色大變，慌忙跪地叩首：“臣不敢，臣惶恐！”

朱由檢慢悠悠說道：“兩位方才所言，分明是教朕如何縱容蛀蟲，如何對國賊網開一面，如何姑息養奸！”

每一個反問，都重若千鈞！

張忻、郝晉兩人臉色瞬間慘白，額頭滲出豆大汗珠。

“臣……臣等絕無此意！”

“陛下息怒！”

朱由檢緩緩站起身，說道：“他們缺體面？要錢？”

“你們便只看到了商路，稅賦，糧米！”

“可曾看到，邊塞將士浴血，刀鋒折斷，只因敵酋用了他們走私的鐵！”

“可曾看到無數百姓凍餓而斃于風雪，只因口糧鹽巴，被他們換成了金銀古玩！”

“你們看不見那些累累白骨！那斷壁殘垣！”

“只看得見那些商賈哭窮喊冤？看不見他們把大明的血肉鑄成了他們紙醉金迷的金山？”

大殿死寂，落針可聞，所有官員噤若寒蟬。

其實他們也很想這樁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為晉商打通的渠道，可不止山西的官員。

刑部尚書張忻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再次跪倒：“陛下明鑒！田家為禍，郭振彪等人庇護，其罪當誅，臣等絕無異議！”

“然，此案所涉官員，上至布政、總兵，下及府縣胥吏，乃至邊關兵卒……”

“若依現有查法，凡與田家有過銀錢往來，凡涉及私鹽鐵貨者，盡在核查之列！”

“如此牽連，恐致山西道府州縣官吏，十去七八！地方庶務頃刻陷于癱瘓！官員體系崩塌在即啊！”

“陛下試想，知州、知府既陷其中，其僚佐、屬官、吏目豈能全不知情？看管城門之兵卒、把守隘口之邊軍，經手貨運者又豈能盡免？”

“若再深究，私鹽販運需憑鹽引！鹽引發自戶部……”

說話間，他目光轉向戶部尚書倪元璐所在位置：“難道戶部也要清查個遍不成？”

倪元璐站在第二列的位置，此時正在眼觀鼻，鼻觀心。

眾人紛紛看去，他才反應過來，說道：“張尚書，你掌刑獄，論案便論案，攀扯我戶部作甚？！”

張忻面無表情道：“倪尚書莫怪，就事論事而已！”

倪元璐當即轉過身：“陛下！戶部所發鹽引，皆依規矩！有地方官核查具保，有司備案在冊，條條分明！”

“若那田文魁弄來鹽引，自是其以欺瞞造假手段得之！”

“再者說來，戶部發放鹽引，怎能預見那奸商日后要以此憑證去行通敵賣國之舉？此事與戶部何干？”

“倒是張尚書！你既掌全國刑獄風紀，如此滔天走私巨案，竟綿延多年，遍及數省，積弊深重至此！”

“刑部竟未能察覺，事后未能速斷，這稽查捕盜、訪察不法之責，是否更應好好計較一番？！”

張忻被反將一軍，臉色漲紅，急切辯解：“倪尚書，本官提及鹽引乃案情鏈條一環，至于刑部稽查之責，天下之大，刑部豈能處處兼顧？此案多涉邊地軍衛，更有……更有廠衛耳目監察，刑部亦是近日才得知……”

“兩位，且聽我一言！”

內閣首輔魏藻德緩緩出列，說道：“兩位部堂皆為國家籌謀，拳拳之心可鑒。臣以為，張尚書、倪尚書所慮皆有依據，田案牽連之廣，確需審慎處置，既要除惡務盡，亦需慮及地方安穩。”

“為妥善解決此案，既嚴懲首惡，又不致動搖國本……”

“臣建議陛下欽派一位老成持重，位高德劭之重臣，親赴山西，專責督查此案，以收震懾宵小、安撫地方之效！”

朱由檢目光落在魏藻德身上：“魏卿所言有理，何人可往？”

魏藻德沉吟片刻，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垂首的張忻：“啟稟陛下，此案既由刑獄而起，刑部為有司，張尚書方才既已洞見此案牽連之弊，又深知地方情形，臣觀張尚書忠心體國，足堪此任。”

張忻猛地抬頭，臉色有些復雜。

朱由檢當即問道：“張卿意下如何？”

張忻想了想，說道：“臣愿前往！”

朱由檢點點頭：“既無異議，著刑部尚書張忻！即刻啟程，欽命前往山西，專責督辦晉商通敵謀逆大案！”

“所有涉案人員、賬目、證物……務求水落石出，勿枉勿縱！”

“清白無辜者，亦不可牽連分毫！”

“該查之人，一個不得遺漏！”

張忻聽到這里，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