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教不會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

懷著這樣的信念，李念從本省師范大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在教編考試中殺出重圍，成為了當地縣城的一名光榮的初中語文教師。

教務校長沒有傳言中的那樣兇，看上去只是個疲憊的中年人。見到李念這年輕的男教師，他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了一絲光芒和不忍，可又轉而變為堅定與愧疚。他和藹地笑道：“年輕人要不要試試當班主任？給你個好帶的班，就當鍛煉自己，也是為評職稱做準備嘛。”

李念答應了。

“我要認真負責，努力提高教學水平與管理能力，讓孩子學到知識與做人的道理，讓家長放心，領導滿意，成為孩子們未來的領路人！”正式入職前，李念如是為自己打氣。

三年后。

如果說時光能夠倒流，如今的李念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巴掌扇死三年前輕易點頭的自己。

三年主科老師+班主任工作的磋磨，已經讓他褪去青澀，磨平棱角——不僅是心理上的，還有身體上的。從畢業時的65公斤勻稱帥小伙變成82公斤油膩胖大叔的背后，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每周單休，每天六點半上班，十點半下班，偶爾凌晨還要加班的究極牛馬生活。

至于為什么凌晨還要加班嘛……

“李老師！我家子豪怎么樣了？他那么乖的孩子怎么會和別人打架，肯定是你沒有監督好！你這老師怎么當的？誤人子弟！”

凌晨一點，家長的怒吼通過手機轟炸著李念的耳朵，原因是她的“乖孩子”與別人約架，晚上十一點翻墻出校，把另外一個學校的學生打得頭破血流，甚至還動了刀子，好在沒死人。

這個學生此前就有打架的記錄，但礙于義務教育沒法輕易開除，校方對這種學生都是能忍則忍——新時代嘛，教師是服務人員，哪有服務員把顧客轟出去的呢？

李念這三年已經因為這個學生扣了將近五千的績效工資了，他對于這個學生一直都有所防范。但有句老話叫：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也需要休息，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盯著，只能在在校的時候多加注意。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念對這個學生加強了防范，這個學生自然而然也有所進步——一開始光天化日搞校園霸凌，后來漸漸學會了翻墻和躲監控，本事日長——天可憐見，他十點半查寢時所有人都在宿舍，誰知道就半個小時，這個“乖乖仔”就有這個能耐翻墻去打架呢？

可他又能說什么，去反駁家長嗎，去和家長說她的孩子其實不應該送進初中，而應該送去三公里外的少管所？那李念怕是第二天就會被憤怒的家長活活打死。

總之，今天這事無論如何也得又吃個處分了，誰叫學生在校時，班主任就是無限責任制呢？

還是閉上嘴，乖乖讓家長罵，趕快去派出所把那個“乖寶寶”撈出來吧。誤了時辰，不僅是家長，連領導也要打電話來責罵的。

哈哈，開玩笑的，沒誤時辰領導也會罵。

......

深夜之中，小電驢的車燈放出微弱的黃光，這臺二手電動車李念一直舍不得換，好在也只有燈光有問題而已。

李念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嘴上說著抱歉抱歉，心緒早不再集中于電話中的嘈雜噪音，飛向了更遙遠寧靜之處。

咚。

手機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敲擊聲，就像李渤用鼓槌敲擊石鐘山的山石一般。

力氣忽然全部失去，李念一頭栽下了電驢，倒在了馬路中間。李念感覺自己的心臟好似已然罷工，他眼前的世界正在失去色彩。

路燈仍然在發著黃色的燈光，努力照亮他身前的道路，只可惜他的眼睛漸漸看不見光了。

垮。

手機里的家長正為這年輕教師敢“拍桌子”而勃然大怒，喋喋不休地又著重罵了半個小時，孰不知電話那頭的李念已經成了一個死人。

一片純白的鳥羽從天空飄落，落在曾為“李念”的這具尸體上，一個聲音在鳥羽的間隙回響：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當班主任!

至少，我得多鍛煉身體。

我不想死……

或許是李念的死引發了哪位神靈的哀憐癖，羽毛震顫，空間生出陣陣漣漪，李念的靈魂去向了不知何處。

只留下一個“年輕教師夜半猝死街頭”的新聞，在縣里流傳了三天，之后除了家人以外，便再也無人理會。

......

“李念……李念……”

一個聲音輕輕呼喚。

“你必須，打破枷鎖……”

黑暗裂開一道縫隙，年輕人戀戀不舍地睜開眼睛，只覺得自己的喉嚨比在夏天上了幾節連堂課還要腫痛干渴。

邊上正好有一條小溪，李念也顧不上什么衛不衛生的了，埋頭咕嘟咕嘟喝了個爽。

“舒服了……話說這是哪兒啊？”解決完口渴，李念這才有空環顧四周，隨即就發現不對勁。

他記得自己應該還在去派出所的路上來著，可現在不僅已是白天，而且一看周圍的植被就知道，肯定不在城市里。

一片白色羽毛自天空飄落，李念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將它接住。

一個聲音響徹腦海。

半響，李念明白了是怎么一會事。

神靈在無聊中選中了他，準備將他的靈魂送至其他的世界，讓他做他的老本行——教師。神想看看，他這樣一個曾經對教育充滿熱情，又死于教育工作中的摧殘的人，到底會將那些學生引去何方。

“那我要是不愿意呢？”李念愚蠢地發問。

不過神是至善的，祂并不為難于李念，如果李念不愿意，復活是不可能的，但李念可以在他腳下這片土地——神的國度，生活至永恒。

“這里有什么？”

“一切。”一個聲音輕語。

“無物。”一個聲音咆哮。

“永恒。”神靈張開了白色羽翼。

“須臾。”輕輕覆蓋住了李念的身軀。

不知道李念嘟囔了一句什么，當羽翼再次張開時，他已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