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碼頭的霧氣中帶著一絲腥味。
陸浮生蹲在潮濕的木板上,指尖輕觸一道不起眼的凹痕。凹痕邊沿泛著青灰色,與驗尸房里桃樹滲出的液體如出一轍。
“此處的擺渡人今早失蹤了。”花滿樓收起折扇,指向墻頭角落,那里堆放著三個空木箱,箱底殘留著黑色土渣,“但留下了這個。”
陸浮生捻起一撮黑土,放在鼻尖輕嗅。霎時間,無數破碎的畫面涌入腦海:燃燒的星宮、崩塌的天階、嘶吼著墜入深淵的仙官,最清晰的是一雙手,一雙潔白如玉的西王母的手,正將某種青灰色物質混入黑土中。
“鼻神·沖龍。”陸浮生突然掐訣低喝一聲。
他兩側鼻翼浮現出銀色符文,一道半透明的蛟龍虛影從鼻孔竄出,繞著黑土盤旋。這是陸浮生已開七竅中的一竅,專門用于追蹤,交樓能捕捉最細微的氣息關聯。
銀色蛟龍突然撲向東方,陸浮生拽起花滿樓追了上去。
兩人剛離開碼頭,三個木箱突然“咔噠”一聲鎖死。箱子的縫隙滲出青灰色霧氣,隱約凝聚成眼睛形狀,注視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蛟龍虛影飛到蟠桃園的外墻下消散,陸浮生摸出酒葫蘆猛灌一口。
“賄賂土地要多少錢?”花滿樓低聲問道。
“不要錢。”陸浮生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倒出三片閃著星芒的龍鱗,“要這個。”
花滿樓面帶狐疑:“角木蛟的?”
“噓!”陸浮生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將手中的龍鱗拋向圍墻。鱗片接觸結界的瞬間,墻上浮現出一扇小門。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探出一張枯樹皮般的老臉。
“小老兒就知道是陸大人。”蟠桃園土地搓著手,眼睛卻死死盯著龍鱗,“上次的教訓還沒吃夠?”
陸浮生晃了晃龍鱗道:“帶我去看無紋桃,這個歸你。”
土地的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突然伸手抓向龍鱗。陸浮生手腕一翻,龍鱗消失不見:“先看貨。”
“跟我來。”土地不情不愿地推開小門,“只能看三息。”
蟠桃園內出奇安靜,連風聲都沒有。三千六百株桃樹像凝固的雕塑,唯有東南角七株異常高大的桃樹微微搖曳。它們通體雪白,沒有紋路的果實掛在枝頭,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陸浮生目神·玄英自動開啟,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無紋桃的根系穿透三十三重仙土,扎入下方漆黑的歸墟之眼中。更可怕的是,每條根須上都附著青灰色霧氣,正將黑土中的某種物質輸送給果實。
“一息。”土地緊張地拽他的衣袖。
花滿樓突然展開折扇,扇面上金色符文流轉:“《天庭志》記載,蟠桃園建在太皇黃曾天的靈脈上,哪來的歸墟黑土?”
“二息。”土地的聲音微微發顫。
陸浮生指尖凝聚仙靈力,悄悄彈向最近的無紋桃。果實表面泛起漣漪,露出內部結構,發現哪里是什么桃肉,分明是壓縮的星云,中心漂浮著微縮版的三十六重天。
“三。”
土地剛說了個三字便突然噎住。只見一只桃枝從地下竄出,刺穿了他的喉嚨。土地老兒瞪大了眼睛,雙手抓住脖子上的枝條,卻在觸碰瞬間開始木質化。陸浮生雖然眼疾手快斬斷桃枝,但為時已晚,土地的皮膚已經變成樹皮,眼珠成了兩顆桃核。
“跑!”陸浮生抓起花滿樓暴退。
此時整片蟠桃園都活了。無數桃枝如巨蟒出洞,從四面八方圍剿而來。陸浮生右手并指如劍,左手扯斷自己的三根頭發。發絲離體的瞬間化作三尺青峰,在空中劃出璀璨星河。
“發神·蒼華!”
三柄飛劍呈品字形旋轉,劍氣縱橫交錯,將襲來的桃枝絞成滿天飛屑。但更多的枝條從地下刺出,其中一根纏住了花滿樓的腳踝。白衣書生悶哼一聲,小腿立刻泛起青灰色。
陸浮生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飛劍上。劍光暴漲,如銀河傾瀉橫掃八方,在周圍掃出一片空隙。趁此機會,他拽起花滿樓躍上圍墻,卻看見園外空地站著七個桃木傀儡,每個胸口都刻著“玄明”二字。
“跳井!”花滿樓突然指向西側古井。
兩人縱身躍入井口的剎那,陸浮生余光發現七株無紋桃的果實同時裂開,每個里面都坐著個巴掌大的木雕嬰兒,面目與自己有七分相似。
井水比想象中的溫暖。
陸浮生屏住呼吸,感覺身體在不斷下沉。
這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通往歸墟的暗道。隨著兩人不斷下沉,井壁逐漸變成半透明,能清晰看到外側的歸墟景象:破碎的星宮殘骸、凝固的仙術爆炸、還有漂浮在虛空的無數青灰色霧氣。
突然花滿樓戳了戳他的手臂,指向下方。井底竟是一間密室,透過水晶般的井底能看到里面陳列著七口玉棺。
正當兩人即將觸底時,井水突然分開。一股無形之力將他們輕輕托起,放在密室的地面上。陸浮生渾身濕透,卻發現花滿樓的白衣滴水未沾,這密室有古怪。
“西王母的實驗室。”花滿樓壓低聲音,指向墻上的星圖。那是放大版的三十六重天架構,但玄明恭華天的位置被替換成了一只眼睛的圖案。
陸浮生走進玉棺,頓時毛骨悚然。只見每口棺中都躺著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只是年齡各異:從嬰兒到老者,正好七個。最年輕的那個手中攥著一片桃葉,葉子上寫著容器七號。
“看來我們找到了混沌仙體的原型。”花滿樓用折扇輕觸玉棺,棺蓋突然透明,露出內部銘文:“以歸墟黑土為基,星核為種,三十八重天濁氣為引......”
陸浮生后頸的星紋突然灼痛,七顆星痕中的第二顆亮起藍光,與之對應的玉棺發出嗡鳴。棺中那個青年模樣的陸浮生突然睜開雙眼,瞳孔里閃爍著星芒。
“小心。”花滿樓猛地拉開陸浮生。
玉棺突然炸裂,青年傀儡漂浮而起。他是伸手點向陸浮生的眉心。陸浮生感覺到他并無惡意,并未躲閃。隨著二者的接觸,一道記憶洪流瞬間涌入:
三百七十年前,玄明恭華天上,西王母與玉清真王站在星宮廢墟中,面前是七口玉棺。每口棺材中都躺著一個陸浮生,分別對應其中不同的星竅開啟方式。
“第七個。”西王母將一枚星核按入嬰兒胸口,“周天星竅全開時,就能承受歸墟之眼的能量。”
玉清真王卻搖搖頭:“不,要讓他自己選擇。”他掰開嬰兒的小手,放入半片桃葉,“種因得果,自有緣法。”
記憶畫面突然扭曲,變成另一幅畫面:成年的陸浮生站在歸墟之眼前,身后是崩塌的三十八重天。他胸口“玄明”二字亮如烈日,而西王母和玉清真王跪在他面前,口中喊著“救世主”。
“陸兄!”花滿樓的喊聲將他拉回現實。
青年傀儡已經消散,只在地上留下七枚星核擺成的北斗陣型。其中六枚明亮如新,唯有代表第七星的位置空著。
“你的星紋怎么回事?”花滿樓突然指向陸浮生的后頸。七顆星痕中的第二顆完全點亮,散發出與玉棺銘文相同的氣息。
陸浮生抓起空位旁的星核,觸手冰涼。這枚星核的內部不是常見的星云,而是濃縮的青灰色霧氣,與無紋桃中的物質一模一樣。
“有人在用歸墟黑土培育星核。”花滿樓翻看著密室的玉簡道,“西王母在制造能適應濁氣的混沌仙體。”
陸浮生沒有接話,而是突然將手中的星核按向自己的后頸。星核如水般融入皮膚,第二顆星核頓時光芒大盛。
密室突然劇烈震動,水晶井底出現裂紋,青灰色霧氣從縫隙涌入。花滿樓展開折扇想要書寫遁符,卻發現扇面不知何時變成了桃木材質。
“這邊!”陸浮生這時發現東側有個暗門。撞開門后發現一條向上的階梯,臺階上散落著新鮮的黑土腳印。
兩人狂奔上樓,身后傳來玉棺接連爆裂的聲音。當第六聲爆炸響起時,陸浮生后頸的六顆星痕同時刺痛,令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階梯的盡頭是一堵石墻。陸浮生正要尋找機關,墻外突然傳來了對話聲:“三船黑土已經運抵淵通元洞天,但雷部扣下了一艘船,說是辛天君的意思。”
“不必理會。”西王母的聲音冰冷無比,“第七株母樹即將成熟,屆時所有的星核都會......”說到這聲音突然中斷。
就在這時,石墻突然無聲滑開,露出后面目瞪口呆的瑤池侍女。陸浮生來不及思考,伸手在侍女的背上一拍,將其擊暈,然后拽著花滿樓閃入隔壁耳房。
耳房窗外就是瑤池主殿。西王母背對他們站在水邊,九鳳金釵在月光下泛著冷冷寒光。另有一人跪在下方,雙手捧著一把黑土,看服飾卻是天河擺渡人。
“無紋桃的培育方法,是你泄露給璇璣府的?”西王母突然問道。
擺渡人渾身發抖:“小的不敢!是、是嚴大人的逼問,小人迫不得已。”
“罷了。”西王母廣袖一揮,擺渡人瞬間化作桃木雕像,“反正陸浮生已經接觸到了真相。”
突然他轉過身,目光如電般射向耳窗。陸浮生急忙低頭,卻聽見西王母輕笑:“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你們不是想知道黑土的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