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外，莽林如海。

一道纖細的黑影撕裂沉滯的綠意，快得只剩下一抹流動的墨痕。安妙菱身形騰挪，足尖在虬結的樹根與濕滑的青苔上輕點即離，黑色長裙緊貼著她流暢起伏的曲線，在風壓中獵獵作響，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線。她面容清冷如昆侖山頂不化的雪，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深處，翻涌著足以凍結萬物的恨意與決絕。

身后，數(shù)道陰鷙的氣息如同附骨之疽，緊咬不放，是魔宗的黑袍人。

“安妙菱！”領頭那人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鐵器，帶著刻骨的惡意穿透林間，“宗主開恩，立你為圣女，何等殊榮！你竟敢叛逃？！”

安妙菱唇角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沒有回頭，更無只言片語。圣女？不過是包裹著蜜糖的劇毒。那老魔覬覦她的太陰玄體，只待魔種深種，她便會徹底淪為對方予取予求的爐鼎玩物！這般骯臟的算計，在她這位曾登臨絕巔、俯瞰萬界的絕情女帝眼中，無異于跳梁小丑的把戲。

前世血仇未報，今生因果纏身。任何阻礙，皆當碾碎！太上忘情錄的極致境界，才是她唯一的歸途。待她忘情絕性，孑然一身，便是向那三個設局圍殺她的帝境“故人”，討還血債之時！冰冷的殺意在她眼底凝結成霜。

……

同一片蒼穹之下，昆侖山內(nèi)。

仙云繚繞，瑞氣升騰。一座座巍峨的仙宮依著山勢星羅棋布，琉璃瓦在朝陽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飛檐斗拱直刺青冥。時有身著昆侖劍宗服飾的弟子御劍飛掠而過，劍光如虹，劃破氤氳的云氣，留下清越的劍嘯與隱約的談笑聲。此地便是東洲正道巨擘之一，昆侖劍宗。

今日，仙緣臺上人聲鼎沸。

九峰峰主連同宗主莫問天，十席高坐。唯獨最角落那張椅子上的青年，顯得格格不入。

秦天半倚在寬大的座椅里，一冊泛黃的古卷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他穿著最普通的青布道袍，周身氣息懶洋洋的，微弱得如同晨露，正是最基礎的靈動境。藏劍峰峰主，一個在偌大宗門里幾乎被遺忘的頭銜。

“秦天！”正中的莫問天實在看不過眼，聲音帶著壓抑的火氣，目光如電般刺向角落，“瞧瞧你這副樣子！大好年華，不是窩在峰頭侍弄你那幾根破草，就是對著池子里的魚發(fā)呆！江師妹若是在天有靈……”提及那個名字，莫問天的語氣驟然低沉下去，夾雜著痛惜與不解。

一旁玉劍峰峰主蘇嵐，一襲素雅宮裝，氣質(zhì)溫婉，聞言連忙打圓場：“宗主息怒。江師妹慧眼獨具，她選的人，自有其道理。時機未到罷了。”她朝秦天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秦天從書卷后抬起臉，對蘇嵐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容，對莫問天的指責渾不在意。清俊的眉目在晨光里仿佛暈染開一層柔光，引得下方等待試煉的女弟子們一陣壓抑的騷動。

十五年前，他不過是凡塵俗世里一個游手好閑的富家公子。重傷瀕死的江輕雪倒在他游玩的路上，是他將其帶回家中照料了半月。臨別時，為了報答這份恩情，江輕雪不顧他根骨奇差，執(zhí)意將他帶回昆侖，收為藏劍峰第二個弟子。

也正是在踏入藏劍峰的那一刻，他腦海中響起冰冷的機械音：【叮！簽到系統(tǒng)綁定成功！首次簽到地點：藏劍峰。】

【簽到成功！獲得至尊功法——《他化自在大法》！】

資質(zhì)所限，初得神功也進展緩慢。直到第二次簽到，那悅耳的聲音再次降臨：【簽到成功！《他化自在大法》境界提升至第二重！】磅礴的力量瞬間充盈四肢百骸，境界隨之暴漲！那一刻，秦天看到了躺平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于是，藏劍峰成了他的安樂窩與簽到寶地。五年時光，與江輕雪朝夕相對，歲月靜好。然而好景不長，江輕雪突破圣境不久，便留下一句“去一處秘境修行”，飄然離去。臨別時她回首一笑，秦天點頭應下“日后定去尋你”。

從此，藏劍峰只剩他一人，他也順理成章成了峰主。十年如一日，默默簽到。

【簽到成功！《他化自在大法》境界提升至第九重！】那日，體內(nèi)浩瀚力量奔騰如海，半圣之境，水到渠成。

但他懶得動。暴露實力？開什么玩笑！那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麻煩——收徒、傳功、管理峰務……哪有躺在峰頂曬太陽，看云卷云舒來得愜意？靈動境的偽裝，是他精心選擇的保護色。

此時，宗門口一陣喧嘩。百余名通過初選的試煉者魚貫而入，瞬間被眼前仙家氣象震懾。

“快看！中間那位就是掌門莫問天，東洲六大半圣之一！”一個穿著青杉的少年激動地低語。

“玉劍峰蘇峰主，真是名不虛傳的東洲三大美人！”旁邊立刻有人附和。

一個白衣少年略帶幾分賣弄地接口：“這算什么？十年前，我昆侖劍宗才是東洲當之無愧的第一！全因藏劍峰那位——江輕雪師叔祖！東洲唯一的圣境，第一美人！”他語氣一轉，壓低聲音，“可惜……師叔祖離開后，藏劍峰就……唉，那位秦峰主，據(jù)說修為和我們差不多，靈動境而已。諸位，避雷啊！”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一道纖細的黑色身影悄然混入人群末尾。安妙菱低垂著眼瞼，氣息收斂到了極致。她踏入昆侖劍宗山門的瞬間，身后密林中幾道陰冷的黑袍身影不甘地停住腳步。

“走！”為首的黑袍人聲音嘶啞，恨恨地剜了一眼那恢弘的山門，“回稟宗主！此事……絕不算完！”

當最后一名試煉者站定，悠揚的鐘聲響徹仙緣臺。

“試煉，開始！”莫問天聲如洪鐘。

第一項靈根血脈測試，水晶柱光芒明滅，不斷有人黯然離場。場中氣氛肅殺而緊張。

直到安妙菱將手輕輕按上那冰冷剔透的測靈石柱。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驟然爆發(fā)，仿佛極地風暴的中心瞬間降臨仙緣臺。空氣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凍結聲。高聳的水晶柱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冰藍光華，光華中，一只高貴、威嚴、散發(fā)著太古洪荒氣息的冰鳳凰虛影，緩緩凝聚，雙翼舒展，引頸清鳴！

冰屑無風自動，在她周身盤旋飄落。

滿場死寂。落針可聞。

莫問天霍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強行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冰…冰鳳血脈？！”上古神獸血脈！這意味著什么？只要不中途隕落，此女踏入圣境，幾乎是板上釘釘！他袖中的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高臺上，一直懶散的秦天也放下了書卷，目光第一次帶著些微的訝異，穿透人群，落在那清冷孤絕的少女身上。

接下來的比武試煉，安妙菱身法飄忽如鬼魅，劍招更是刁鉆凌厲到不可思議，仿佛早已演練過千萬遍。對手往往只覺眼前一花，寒氣侵體，便已落敗。她一路勢如破竹，輕松摘得魁首。

最終試煉結束，九位峰主連同莫問天，目光如同實質(zhì)，牢牢鎖定在場中唯一剩下的安妙菱身上。她獨立如寒梅，遺世獨立，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場。

峰主們紛紛起身，竭力展示自家山峰的優(yōu)勢。

“林雪，玉骨天成，與本峰玉劍訣契合無比，入我玉劍峰！”蘇嵐率先開口，聲音溫婉卻帶著不容置疑。

“趙天身具雷靈根，正合我御雷峰風雷真意！此子我要了！”御雷峰峰主聲若洪雷。

“靈藥峰別的不敢說，丹藥管夠！上品培元丹、淬骨丹，敞開了供應！”靈藥峰峰主拍著胸脯，豪氣干云。

唯有秦天，依舊縮在角落的椅子里，仿佛周遭的爭搶與他毫無關系，那卷古書又舉了起來，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那副“別來煩我”的姿態(tài)，惹得莫問天狠狠瞪了他一眼。

很快，場中只余安妙菱一人。

所有的目光，熱切、期待、勢在必得，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將她籠罩。莫問天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盡量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安妙菱，你可愿拜入本座門下，為我親傳關門弟子？”半圣親傳，這是昆侖劍宗弟子所能企及的最高起點！

安妙菱秀氣的眉尖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莫問天？半圣強者。距離太近，朝夕相處，她轉世的秘密，那些來自前世、絕不該存在于靈動境小修身上的功法和見識，暴露的風險太大。

她沉默的剎那，莫問天臉色一僵。其他峰主眼中瞬間燃起希望。

“安師侄！”天劍峰峰主搶步上前，劍意隱隱透體而出，“你劍法卓絕，根骨清奇，天劍峰劍道傳承為九峰之首！入我峰下，必得真?zhèn)鳎　?

“哼，劍道？”御雷峰峰主不甘示弱，“我御雷峰的風雷劍快如疾電，剛猛無儔！你若來，老夫這柄天階中品的‘驚蟄’雷劍，便是你的！”他反手一抽，一柄纏繞著紫色電蛇的長劍嗡鳴出鞘，雷光刺目。

“來我靈藥峰！老夫保證，三年內(nèi)，助你突破至金丹！”靈藥峰峰主更是拋出了重磅籌碼。

秦天從書卷邊緣偷眼瞧著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場面，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你還笑得出來？！”莫問天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低聲斥道，“看看你自己！反省為何無人愿入你那藏劍峰！”他轉向安妙菱，強壓著郁悶，語氣恢復了威嚴，“罷了，安妙菱，九峰任你挑選。入任何一峰，宗門資源，皆向你傾斜。”

安妙菱的目光，如同冰湖上掠過的寒風，緩緩掃過高臺上每一張或威嚴、或熱切、或期待的臉。最終，那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喧囂，落在了最角落那個幾乎要隱沒在椅子里的人影身上。

沒有絲毫猶豫，她抬步，徑直走向那個方向。

黑色裙裾拂過光潔的青玉地面，無聲無息。

在九位峰主錯愕、震驚、難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在莫問天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安妙菱停在了秦天那張孤零零的案幾前。清冷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清晰地傳遍鴉雀無聲的仙緣臺：

“我選他。”

“藏劍峰。”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風都仿佛凝固了。

“你……可想清楚了？”莫問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死死盯著安妙菱，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玩笑或沖動的痕跡。

“想清楚了。”安妙菱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砰！”御雷峰峰主猛地一掌拍在案幾上，案幾應聲裂開數(shù)道縫隙，他須發(fā)皆張，怒不可遏：“胡鬧！安妙菱！你跟著他？他秦天區(qū)區(qū)靈動境，能教你什么？誤人子弟！”

天劍峰峰主也痛心疾首：“糊涂啊！姑娘！修行之道，名師何其重要！一步錯，步步錯！你莫要被……被某些人的皮相所惑！”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秦天那張清俊得過分的臉。

秦天終于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安妙菱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少女容顏絕俗，神情卻是一片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刻在骨子里。

“你確定，”秦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懶洋洋的磁性，卻又奇異地穿透了所有嘈雜，“要拜我為師？”

安妙菱下頜微揚，清晰地吐出兩個字：“確定。”

莫問天急得幾乎要傳音入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命令的口吻：“秦天！還愣著做什么？快應下！”先留住人，其他的，以后再說！

秦天無奈地嘆了口氣，像是接下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他看著安妙菱，慢條斯理地說道：“既執(zhí)意拜師，便要守我的規(guī)矩。”

安妙菱心中冷笑：規(guī)矩？區(qū)區(qū)靈動境螻蟻，也配給本帝立規(guī)矩？她面上依舊沉靜，只是那雙冰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譏誚。

秦天仿佛沒看見，自顧自伸出兩根手指：“其一，我很忙。大概沒什么時間親自教導你什么。”

不等安妙菱反應，莫問天立刻搶道：“無妨！安師侄，修煉上有任何疑難，隨時可來尋本座！”

秦天恍若未聞，繼續(xù)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峰內(nèi)些許瑣事，有時需你代勞。可愿？”

瑣事？代勞？

一股冰冷的怒意猛地竄上安妙菱的心頭，如同冰層下驟然爆發(fā)的巖漿。堂堂絕情女帝，淪落到給一個靈動境小修打雜？！她藏在袖中的手瞬間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才勉強壓下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殺意。

我忍！

她心中狂嘯。體內(nèi)靈力奔涌，那道困擾她多日的瓶頸已搖搖欲墜。只需尋一靜處，閉關數(shù)日，金身境唾手可得！一旦突破，力量暴漲，這小小的藏劍峰，這所謂的“師尊”，又算得了什么？到時候……

所有的念頭在電光火石間閃過。安妙菱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冰冷刺骨，直入肺腑。她抬起眼，看向秦天，臉上依舊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冰霜面具，紅唇輕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我……”

【叮！】

就在她話音即將落下的瞬間，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卻清晰無比地只響徹在秦天腦海深處的機械音，毫無征兆地炸開！

【檢測到身負天命氣運之女！符合綁定條件！】

【“天命師徒”系統(tǒng)激活成功！綁定目標：安妙菱！】

【新手任務發(fā)布：收徒！】

“……愿。”安妙菱的聲音終于落下，最后一個字輕飄飄的，卻重若千鈞。

仙緣臺上，死寂被打破，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嘩然和難以置信的吸氣聲。莫問天臉色鐵青，其他峰主更是捶胸頓足，仿佛眼睜睜看著一塊絕世璞玉被扔進了茅坑。

安妙菱垂著眼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冰冷的陰影，遮住了眸底翻騰的洶涌暗流。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一絲微不可察的溫熱滲出，旋即被那無孔不入的寒意凍結。

秦天清晰地聽到了那聲“愿”，也清晰地接收到了腦中那冰冷機械的系統(tǒng)提示。他臉上那點慣常的懶散笑意似乎僵了一瞬，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詫異，隨即又被更深的無奈覆蓋。他撓了撓頭，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最終，在莫問天幾乎要噴火的目光逼視下，才慢吞吞地對著安妙菱點了點頭。

“行吧。”他聲音不大，帶著一種認命般的隨意，“跟我走。”

他站起身，青布道袍拂過椅背，沒再看高臺上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轉身便朝著仙緣臺邊緣一條僻靜的小徑走去。背影清瘦，步伐不疾不徐，仿佛身后跟著的不是一個身負上古冰鳳血脈、注定攪動風云的天之驕女，而只是順手在路邊撿了根礙眼的枯枝。

安妙菱沒有立刻跟上。她站在原地，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些依舊投注在她身上、混雜著惋惜、不解甚至幸災樂禍的眼神，最終定格在秦天那副仿佛萬事不掛心的背影上。一絲極寒的弧線在她唇角勾起，轉瞬即逝。

她抬步，黑色的裙擺無聲地拂過青玉地面，朝著那個“師尊”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了周遭殘留的喧囂。陽光落在她身上，卻驅不散那層自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寒意。

仙緣臺上的嘈雜議論聲浪并未因主角的離去而平息，反而像炸開的油鍋，嗡嗡作響。

“瘋了！絕對是瘋了！”御雷峰峰主雷岳的嗓門最大，如同炸雷，“冰鳳血脈啊！萬載難逢！竟投入那廢……那藏劍峰門下！”他硬生生把“廢物”二字咽了回去，但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扭曲著。

“唉，明珠暗投，明珠暗投啊！”天劍峰峰主楚滄瀾撫著劍柄，連連搖頭，痛心疾首，“秦峰主自己尚且蹉跎于靈動境，如何能指點得了這等驚世之才？可惜！可嘆！”

“莫不是……”靈藥峰峰主古松子捻著幾根稀疏的胡須，小眼睛里閃爍著精光，聲音壓得極低，“那丫頭真被秦天那副皮囊迷了心竅？年輕人，不知輕重啊！”這話引來周圍幾位峰主心照不宣的復雜眼神。

蘇嵐秀眉微蹙，看著那兩道一前一后、漸漸消失在云霧小徑盡頭的身影，心中憂慮更甚。她輕嘆一聲，轉向臉色陰沉如水的莫問天：“宗主，此事……是否太過蹊蹺？安妙菱此女，心性似非尋常。”

莫問天負手而立，寬大的袍袖無風自動，顯露出內(nèi)心的極不平靜。他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秦天消失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層云霧。半晌，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冰冷的一句：“秦天……藏劍峰……江師妹，你到底……留了個什么人在那里？”那聲音低沉得只有近旁的蘇嵐能勉強聽清，帶著濃濃的疑慮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

……

遠離仙緣臺的喧囂，通往藏劍峰的山路崎嶇而幽靜。古木參天，枝葉交錯，篩下細碎的光斑。越往上走，靈氣似乎并未如其他主峰那般變得濃郁磅礴，反而透出一種奇異的、近乎凝滯的稀薄與沉寂。山路兩旁雜草叢生，石階多有破損，透著一股年久失修的荒涼。

安妙菱跟在秦天身后三步之遙，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破敗，凋敝，靈氣匱乏——這就是藏劍峰？與她前世所居的瓊樓玉宇、仙氣氤氳的帝宮相比，此地簡直如同荒山野嶺。她心中那點被強迫拜師的屈辱感，混雜著對未來的漠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滋長。

秦天卻似乎對周遭的荒涼渾然不覺，步履依舊悠閑，甚至隨手折了根路邊的狗尾巴草，漫不經(jīng)心地叼在嘴里。他忽然開口，聲音懶洋洋地飄過來，打破了山路的寂靜：

“前面拐過彎，有片空地，旁邊有口泉眼。以后峰上雜務，你看著辦。挑水，打掃，清理落葉……哦，峰頂那幾塊藥田里的雜草也得除除。”

安妙菱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挑水？打掃？除草？這些字眼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她身為絕情女帝的尊嚴！前世，哪怕是她宮中最低等的灑掃侍女，也無需做這等粗鄙之事！一股凜冽的寒意瞬間從她周身擴散開來，腳下的幾片落葉無聲地覆上了一層白霜。

她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殺意，清冷的聲音如同冰珠碰撞：“弟子……知曉。”每一個字都淬著冰。

秦天仿佛完全沒感受到身后驟然降低的氣溫，也沒聽出那話語里的冰寒，只含糊地“嗯”了一聲，繼續(x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安妙菱不再言語，只是默默跟隨。她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幽暗風暴。體內(nèi)靈力如同被壓抑的冰川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沖擊。那道橫亙在靈動境巔峰與金身境之間的無形壁壘，在巨大的屈辱與冰冷的殺意雙重刺激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碎裂聲。

快了……就快了……

她感受著經(jīng)脈中洶涌澎湃的力量，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即將破籠而出的狂暴。金身境！一旦突破，肉身蛻變，靈力暴漲數(shù)倍！屆時，區(qū)區(qū)靈動境的秦天，在她眼中便與螻蟻無異。什么峰主，什么師尊？什么可笑的規(guī)矩？都將被這絕對的力量碾為齏粉！

她甚至開始盤算，是直接廢了他那點可憐的修為，讓他徹底成為一個真正的廢人，在這破敗的藏劍峰上自生自滅？還是……讓他“意外”消失得更徹底一些？畢竟，昆侖山險峻，失足墜崖的弟子，每年也并非沒有。

無數(shù)個念頭在她冰封的心湖下激烈碰撞，每一個都帶著刺骨的殺機。

秦天依舊走在前面，叼著那根狗尾巴草，背影看上去毫無防備。就在安妙菱心念殺意翻騰到頂點之時，他似乎有所察覺，腳步微不可察地緩了一瞬。

但也僅僅是一瞬。他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抬手，隨意地拂開了垂到眼前的一根帶著枯葉的藤蔓。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落在他清俊的側臉上，那神情，依舊是那副萬事不縈于心的懶散模樣。

山路蜿蜒，將兩人的身影吞沒在古木投下的濃重陰影里。藏劍峰頂，一片荒蕪的藥田在稀薄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等待著它新的、心懷叵測的“園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