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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金簪映月誓山河 玉牌銜恩入局來

秋蟬的嘶鳴到底是歇了。承乾宮那株老槐樹落了第一茬葉,枯黃的蝶兒打著旋兒墜在青石板上,被晨起灑掃的小太監掃成了堆。蘇研握著胤禛的小手蹲在廊下,看他拿根細木棍撥弄著落葉堆里的螞蟻,孩子腕上的赤金簪早已換成了正經的長命鎖,可那支雕著五爪金龍銜地圖的金簪,她一直收在妝奩最底層,用塊褪色的錦帕包著,邊角都磨出了毛邊。

“額娘,你看這螞蟻搬的是啥?”胤禛仰起小臉,五歲的孩子眉眼間已透出些清俊,像極了康熙穿常服時的模樣,只是那雙眼睛更亮,透著股不屬于皇家子嗣的執拗。蘇研替他拂去發間沾著的槐樹葉,觸到他后頸細密的絨毛,心里忽的一軟——自那年康熙拿走地圖后,這孩子便成了她在這深宮里唯一的軟肋。

“許是搬過冬的糧食呢。”她笑著哄他,目光卻不由自主飄向翊坤宮方向。自那年宜妃往永和宮運了那口神秘木箱后,后宮便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表面上風平浪靜,底下卻暗流涌動。各宮的太監宮女走路都低著頭,連御花園里掐花的小答應都少了幾分笑鬧,唯有太醫院的太醫們腳不沾地,今日往鐘粹宮送安胎藥,明日去永和宮請平安脈,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額娘又在想事兒。”胤禛嘟著嘴拽了拽她的衣袖,“昨兒個阿槿姐姐說,太皇太后病了,是不是真的?”

蘇研的心猛地一沉。這幾日慈寧宮確實沒傳她去問話,原以為是孝莊只是小病,不想竟這么嚴重到閉門不見任何人見,除了皇上。她正想哄孩子幾句,就見蘇麻喇姑領著兩個小太監匆匆走來,手里端著個描金食盒,臉色卻不大好。

“寧嬪娘娘,太皇太后請您去慈寧宮一趟。”蘇麻喇姑的聲音壓得很低,眼角的皺紋里似乎都凝著愁緒,“四阿哥就留在承乾宮吧,老奴讓小廚房燉了蓮子羹,哄著他吃些。”

胤禛還想跟著,卻被蘇研輕輕按住了肩膀:“聽阿槿姐姐的話,額娘去去就回。”她替孩子理了理衣襟,轉身時瞥見食盒縫隙里露出的一角明黃綢布,心里那點不安越發濃重了。

慈寧宮的氣息比往日更沉郁些。殿里燃著上好的安息香,卻掩不住一絲若有似無的藥味。孝莊斜倚在鋪著厚厚軟墊的榻上,身上蓋著條玄色繡金福壽紋的錦被,往日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銀發此刻松松挽著,幾縷銀絲垂在頰邊,襯得那張臉越發消瘦,眼窩都凹了進去,唯有一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像寒夜里不滅的星火。

“你來了。”孝莊的聲音有些沙啞,朝她招了招手。蘇研上前福身,剛想問安,就被孝莊拉住了手。老人家的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指尖卻異常冰涼,像浸在冷水里泡過。

“瞧瞧,這才幾日不見,你也清減了。”孝莊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疲憊,又有幾分了然,“宮里的風,總是能吹皺一池春水的。宜妃往永和宮送木箱的事兒,你聽說了?”

蘇研心里咯噔一下,垂眸應道:“是,嬪妾也聽說了些風聲,只是不知真假,都過了幾年宮里都傳的神乎其神。”

“真假重要么?”孝莊松開她的手,靠回軟墊上,輕輕咳了幾聲,旁邊的宮女連忙遞上溫水,“在這宮里,有時候假的比真的更有用。你猜那箱子里裝的是啥?”

蘇研抬眼看她,只見孝莊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像個看透了棋局的老手,等著看她落子。她沉吟片刻,低聲道:“嬪妾斗膽猜測,怕是...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設下的局吧?”

孝莊聞言哈哈大笑,笑得又咳嗽起來,半天才緩過氣:“好,好個聰明的丫頭!沒錯,那箱子里裝的不是巫蠱,也不是啥見不得人的東西,不過是幾捆曬干的艾草,外頭貼了幾張薩滿的符紙罷了。”

蘇研愣住了。艾草?宜妃費那么大勁,鬧得人盡皆知,就為了運幾捆艾草?

“宜妃那蠢樣,以為拿巫蠱的由頭能扳倒永和宮,卻不知這局是哀家布的。”孝莊端起茶盞,卻沒喝,只是用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永和宮那位剛有了身孕,正是宜妃的眼中釘。哀家不過是借她的手,試探一下各宮的動靜,也讓某些人知道,這后宮的天,還沒輪到他們翻。”

蘇研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孝莊早就料到宜妃會動手,故意設了這么個局,既敲打了宜妃,又護住了永和宮的胎,順便還能看看哪些人在暗中勾結。這盤棋下得可真是高明,只是苦了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

“太皇太后圣明。”她由衷贊嘆道。

孝莊卻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圣明?哀家不過是個快入土的老婆子罷了,寧嬪,你看著哀家,是不是覺得哀家還硬朗得很?”

蘇研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孝莊望著窗外漸漸泛黃的樹葉,眼神有些飄忽,“撐不了三年了。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夠哀家做很多事,也夠這宮里變很多事了。”

她頓了頓,忽然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盯住蘇研:“你從哪里來,哀家不想問,也不必問。但哀家知道,你不是個尋常人。從你畫出那幅世界地圖開始,哀家就知道,你心里藏著東西,也藏著本事。”

蘇研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想辯解,卻被孝莊打斷了。

“別否認。”孝莊從錦被下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紫檀木匣,推到她面前,“哀家今兒叫你來,不是跟你說這些閑話的。打開看看。”

蘇研遲疑著打開木匣,里面躺著一塊成色極佳的翡翠玉牌,約莫兩指寬,四指長,通體碧綠,觸手生涼,上面用銀絲嵌著八個字:“如朕親臨,赦罪免死。”玉牌的背面,則用極小的字刻著一行蠅頭小楷:“輔佐四阿哥胤禛,登基為帝,不得有二心。”

她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抬起頭:“太皇太后,這...這是何意?”

“何意?”孝莊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逼迫,幾分了然,“哀家知道你只想自保,不想卷入這皇家的渾水。可你看看你懷里抱過的孩子,看看他腕上曾戴過的金簪,你覺得你還能置身事外么?”

“嬪妾...嬪妾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主,如何能輔佐四阿哥登基?”蘇研只覺得手心發涼,這免死牌重如千鈞,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從沒想過要摻和奪嫡之爭,只想在這深宮里平平安安把胤禛養大,然后尋個機會,或許能像孝莊說的那樣,找個由頭出宮去,過幾天安穩日子。

“你能。”孝莊的語氣斬釘截鐵,“哀家讓你養著胤禛,不是隨便選的。這孩子性子沉穩,有帝王之氣,只是...還缺個能在他身邊提點他、保護他的人。哀家看了這么多年,只有你最合適。”

“太皇太后,嬪妾真的不行...”蘇研想把玉牌推回去,卻被孝莊按住了手。

“不行?”孝莊的眼神陡然嚴厲起來,“你以為哀家不知道你心里那點小九九?你以為你藏著掖著,就能躲過這宮里的明槍暗箭?宜妃那個木箱,說是試探永和宮,又何嘗不是在試探你?你以為你收著那支金簪,就能安安穩穩過日子了?”

她頓了頓,聲音放柔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寧嬪,哀家賜你這免死牌,不是讓你拿著它躲起來,是讓你拿著它,替哀家,也替你自己,護住胤禛。你發個誓吧,對著這玉牌,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發誓輔佐胤禛登基,不得有二心!”

蘇研看著孝莊眼中那不容抗拒的光芒,又看了看手中那冰涼的翡翠玉牌,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她知道,孝莊這是在逼她入局,而且是逼到了懸崖邊上,讓她沒有退路。

“太皇太后,”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嬪妾只想自保,太皇太后何必逼嬪妾?”

孝莊聞言,非但沒生氣,反而又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苦澀,幾分無奈:“自保?傻丫頭,你早沒了退路。從你畫出那幅地圖,從玄燁拿走它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在局里了。你以為帝王的好奇是那么好滿足的?你以為他真的只是對你那些‘瞎話’感興趣?”

她湊近蘇研,壓低聲音道:“玄燁那孩子,心思重,疑心也重。他對你,既有好奇,也有忌憚。你若不抱緊胤禛這棵大樹,將來等哀家不在了,你覺得你能有什么好下場?”

蘇研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孝莊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她一直不愿面對的現實。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以為自己只是個不起眼的養母,卻不知從一開始,她就已經被卷進了這場宏大的棋局里,而執棋者,正是眼前這位看似病弱的太皇太后。

“發誓吧。”孝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有了這免死牌,只要你不謀反,這宮里就沒人能殺你。你輔佐胤禛,既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你自己。哀家知道你有本事,也有見識,哀家沒看錯人。”

蘇研閉上眼,腦海里閃過胤禛熟睡時的小臉,閃過康熙審視的目光,閃過宜妃那神秘的木箱,閃過這深宮里無數張或笑或哭的臉。她知道,孝莊說的是對的,她早就沒有退路了。

“好。”她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嬪妾鈕祜祿·婉寧,對著太皇太后,對著這翡翠免死牌發誓,此生必定輔佐四阿哥胤禛,助他登基為帝,絕無二心。若有違此誓,就讓臣妾...就讓臣妾魂飛魄散,永不得超生!”

孝莊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好,好。有你這句話,哀家就放心了。”她拍了拍蘇研的手,“起來吧,把玉牌收好。從今日起,你不再是那個只想自保的蘇小主了,你是哀家選定的,輔佐未來帝王的人。”

蘇研站起身,將翡翠玉牌小心翼翼地收進袖中,只覺得袖子里沉甸甸的,仿佛裝著整個大清的江山。

“太皇太后,”她忍不住問道,“那...那宜妃那邊,接下來怎么辦?”

孝莊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宜妃?她蹦跶不了多久了。哀家會讓她知道,什么叫禍從口出,什么叫引火燒身。你只需看好胤禛,其他的事,哀家自有安排。”

蘇研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她知道,孝莊的布局遠不止于此,那個神秘的木箱,或許只是這場奪嫡風暴的序幕。

從慈寧宮出來時,已是黃昏。夕陽的余暉灑在宮墻上,將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紅。蘇研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袖中的玉牌硌著她的皮膚,提醒著她剛剛許下的誓言。

剛走到承乾宮門口,遠處傳來胤禛清脆的笑聲,夾雜著阿槿的叮囑聲。蘇研加快了腳步,心里卻五味雜陳。她不知道這條路會通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兌現誓言。但她知道,從今天起,她的命運已經和那個叫胤禛的孩子,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秋風又起,卷起地上的落葉,在空中打了個旋,然后不知飄向了何方。蘇研抬頭望了望暮色漸濃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氣,邁步走進了承乾宮的宮門。

宮里的夜,才剛剛開始。而屬于她的棋局,也才剛剛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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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上的棋手】

孝莊(看著蘇研離開的背影,劇烈咳嗽,帕子上染了暗紅):咳咳…婉寧啊,莫怪哀家心狠…(摩挲著褪色的錦帕,上面依稀可見一朵金梅花)這深宮…從來容不下只想自保的人…(眼神望向虛空,仿佛在與誰對話)玄燁疑心重,太子…哼,難堪大任…胤禛…(眼中閃過期冀)只有你…只有你身上那點“不同”,或許能破這死局…(疲憊閉眼)三年…但愿…夠用…蘇麻…把哀家那匣子…給皇帝送去…就說…是哀家…最后求他…護著點…承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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