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秦陽抱著一沓試卷，頂著左臉清晰的紅印走出了辦公室，臉上陰陰沉沉的。

班里人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不少人抬起頭，發現進門后的秦陽這般模樣，一時議論紛紛。

“臥槽，老陳這次下手這么狠？他不是只喜歡掐人嗎？這次竟然解鎖了扇人的新技能？”

“下次不敢逗老陳玩了……”

“這么紅，這得用多大勁兒啊？手掄飛了怕是都扇不出這種效果！”

“秦陽就活該，哪有當著全班人的面，說那種話的。”

“他不會報復姜柔吧？”

“咋可能啊，陽哥就是有時說話不帶腦子，但做起事來一向恩怨分明。”

……

秦陽站在講臺前，隨手將試卷分成三沓丟了下去。

朝著座位走去時，班里很多人都跟著把目光跟了過來。

“一個個的做試卷啊！”班長坐在講臺前，拿起教桿啪啪啪砸著講臺。

眾人這才不舍地扭回頭，寫試卷去了，但仍有幾個人偷偷往這邊看。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姜柔淺淺瞄了他一眼。

拿到試卷后，就低頭在那做題。

秦陽也不好意再看她，索性將腦袋轉向右邊，岔開腿，用手腕托著生疼的左臉盤算著該怎么道歉。

是不是該給她買點東西？

請她吃個飯？

誠意不太夠啊？

難道要找個沒人的地方，來一句：姜柔，剛剛教室人多，我不對，給你跪下了？

這樣的話，誠意倒是夠了。

在秦陽看來，錯了就得認。

道歉也不是奔著讓事情翻篇去的，傷害別人的事就像是在籬笆上砸釘子，就算拔掉釘子，籬笆上的洞也不會消失。

道歉在于承認自己的錯誤，承擔相應的后果與責任。

秦陽思緒很亂，食指反復揉搓著耳邊扎手的短發。

就在此時，他感覺左肩被什么東西點了點。

動作很輕很輕，勉強能感覺到。

秦陽轉過身，發現姜柔已經將身體轉了過來。

道歉的話剛到嘴邊，沒想到對方先開口了:“對不起，很痛吧……”

姜柔咬著唇，緩緩仰起小臉。

這是他們第一次對視。

她的眼尾揚著恰到好處的弧度，細碎的光點跳躍在柔軟長翹的睫毛上，那雙水盈盈的桃花眼中滿是溫潤。

眼眸交錯時，青春便驚鴻一瞥。

姜柔攥起拳，指節壓在腿上將裙角扯出一道細小的褶皺。

另一只胳膊緩緩伸向秦陽桌兜。

離開后，那里多了一瓶東西。

“啊？”

秦陽的CPU徹底宕機了。

這是什么情況？吸煤氣真吸出幻覺了？

當他回過神時，姜柔已經轉過身。

留給自己的側臉依然清冷，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拿起桌子里那瓶東西，俯下身仔細看了看。

這是一瓶消腫，止痛的噴霧，看包裝倒是挺新的。

為什么她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秦陽沒敢用，這藥噴在臉上，只會讓他的臉更痛。

“你沒理由要向我道歉。”

“剛剛那件事我是我的錯，我腦子有點抽抽了，你……沒生氣吧？”

姜柔只搖搖頭，沒說話。

確切來說，從那以后的高三一整年，二人基本都沒怎么說過話。

高三這一年的生活枯燥乏味，有太多重復片段。

回望起來，秦陽只能零散記起一些片段，這些片段也越來越模糊。

可那一天的記憶，甚至每一句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樹般亙古常青。

……

嗡嗡嗡——

電腦桌上，一陣手機震動聲拉回了秦陽的思緒，亮起的屏幕上顯示:媽。

“喂，媽。”秦陽丟掉煙頭，吐著舌頭潤了潤干巴的嘴唇。

手機接通的一瞬間，老媽沈妍的聲音就迫不及待涌了出來，聲線繃得發緊。

老媽是個非常愛嘮叨的人。

小的時候，自己在別人家過一次夜，她都擔心得要死，沒一會兒就能打好幾個電話。

到后來，初中時的秦陽進入叛逆期，每次出去玩，老媽總會拿手機拍他。

秦陽每次都會大聲指責她，也不管是在什么場合，就想讓她別拍了。

老媽只是尬尬一笑，嘴上說著不拍了，卻又會偷偷舉起手機。

后來秦陽考入大昌一中，老媽給他買了個手機。

一次無聊時，她打開老媽的QQ空間，發現里面基本都是自己的照片。

1995.6.7六斤七兩，我好像當媽媽了，老秦陪產時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1995.7.7這段時間兒子半夜經常哭鬧，真想好好睡個覺啊。

1995.9.17兒子燒得厲害，在醫院抽了好多血，看著心里特疼。

1996.5.12兒子叫了第一聲媽媽，感覺心都化了。

1996.6.7一周歲啦，記得出生時手就這么小。

1996.9.7兒子會走路了，雖然只能走一點點，摔了好多次。

1998年9.1上幼兒園了，小小的兒子背著小小的書包。

1999.5.9今天是母親節，兒子給我買了花，好開心。

2000.2.4隔壁小區有孩子從13樓摔下來了，報道說是無良廠家制造的劣質落地窗，大過年的我睡不著，天一亮我就找人把家里這些窗玻璃都換了。

2001.3.12兒子偷拿老秦手機發短信，被老秦打了一頓，他說以后要當兵，發了槍第一個崩了老秦。

2004.2.3氣死了，兒子和隔壁孩子打架，我沒分青紅皂白把他打了一頓，兒子很傷心，我好心疼。

2004.2.4我給兒子道歉了，第一次當媽媽，我有點不合格。

2007.9.5兒子第一次住校，我好像有點孤單。

2007.11.5兒子最近變得不喜歡拍照了，那我就偷偷拍。

2008.7.9兒子越來越大了，和我的話越來越少了。

2010.6.23兒子要考高中了，前幾次模擬發揮的都不怎么好，要是能考上一中就好了。

兒子加油，考不上也沒關系，一中壓力太大了，只要你能健康長大我就滿足了。

……

從那以后，每當老媽舉起手機，自己再沒有板著個臉，皺眉躲閃。

“我知道……沒事，家里老安全了。”

“我懂，就一星期時間，餓不死……”

“你和老爸不用擔心，擔心也沒用啊，心放寬，好好度假就行……”

“不行，我給你打個視頻，讓媽看看。”

“行。”

視頻接通。

畫面基本都被老媽占領了，老媽的發型有點亂，眼眶看上去紅紅的。

角落里隱約可見老爸一角模糊的身影，看背景是在酒店里。

“兒子，你那嘴怎么回事？”

“哦。水喝少了，有點干巴。”秦陽擦擦嘴，隨口編瞎話的能力還是可以的。

“家里不是買了好多箱礦泉水嗎？平時在家要記得多喝水，少喝點飲料……”

“在家躲好，千萬別出去啊……”

“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時聯系媽！千萬不要自己藏著不說……”

電話那頭的老媽囑咐了一大堆，秦陽好說歹說才讓她安心了一些。

“媽，你把手機給我爸，讓我和老爸聊兩句唄。”

“和你爸有啥可聊的？”老媽撇撇嘴，還是將手機遞給了一旁站著許久的秦衛國。

“老秦，看好你老婆啊。”秦陽故意拖長了聲調。

“明明都一把年紀了，身上還看不到一點穩重，你千萬別讓她腦子一熱跑回來了。”

“臭小子，你怎么說話呢，我知道了。”

“行，你再把手機還給我媽吧！”

“老媽。”

“嗯？”

“下周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