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霰祭,又名——花神的祭禮!
這是硯潼國幾百年來的最莊重的祭禮,由花神跪伏于靈棠前,祈佑百無禁忌與萬事順遂!
花霰祭是硯潼國命脈所系的圖騰——硯潼初立,卻大旱千里,初代花神跪裂了膝蓋,以三晝夜的泣血祝禱喚醒沉睡的靈棠。當第一朵純白的花苞在枯枝上顫巍巍綻開時,甘霖終于傾瀉而下,救活了這片瀕死的山河。
自那日起,這祭禮便成了懸在硯潼國頭頂的“神契”,在硯潼國人的眼里,花神的三次跪拜,甚至是比玉璽更重的國器。
如今,這個小小的花神,向著虞山的方向,伏跪在甲板上,一整個白天了。
從小就夢想當上花神的溫瀠棠,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這一拜意味著什么。
可她等不了,五歲的她,似乎就只剩下了這個辦法......
落水的那一夜,陳情舊傷未愈、再添新傷,又在三九寒冬的琴川水中泡了將近一夜,被救上船時已是氣若游絲。
現在還在生死的邊緣徘徊,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救她!
包括溫延玨在內,沒有敢去勸她,因為在他們眼里,打斷花霰祭,無異于踩踏神權的威嚴。
這個小小的人,就這么固執地跪在冰冷的甲板上,小小的脊背挺得筆直。寒風掀起她單薄的祭袍,露出凍得發青的膝蓋。時杳杳蜷縮在她腳邊,用毛茸茸的尾巴圈住她的小腿,卻怎么也捂不熱那刺骨的寒意。
“奉我以血,奉我以身,奉我以骨...”
“賜我七情苦,賜我六欲無,賜我無回路...”
“佑我所念及人,佑我所夢及人,佑我所愛及人。”
溫瀠棠稚嫩的聲音在寒風中顫抖,卻字字如釘,鑿進每個人的心里。
這句話她重復了不下百遍,從跪在甲板的那一刻開始,就從未停過。
小小的她哪里懂得什么是愛啊,她只是固執的想要船艙里昏睡的少年醒過來,國運也好、神契也罷,在五歲的她看來虛無縹緲,遠不及一個人的命重要!
“棠兒...”溫延玨終于忍不住上前,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的身子...”
“哥哥?!睖貫u棠沒有回頭,稚嫩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救了我三次。”
第一次在花神車架的血泊里,第二次在冰晶花路之上,第三次...是琴川中,他死死托著她浮沉的每一個瞬息。
溫延玨喉頭滾動,終是沉默地退開。
當最后一縷暮光沉入河底時,琴川再次落進黑暗之中——
“奉我以血,奉我以身,奉我以骨...”
那個聲音依舊徘徊在寧靜的湖面之上,輕得如同嘆息,卻讓整條琴川的水面泛起細碎的銀光。
“賜我七情苦,賜我六欲無,賜我無回路...”
湖下像是有光影盛開。
“佑我所念及人,佑我所夢及人,佑我所愛及人?!?
溫瀠棠最后的祝禱詞消散在風里時,整條琴川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水面平滑如墨玉,下一瞬——
水下竟有萬千繁花皓影次第綻放!那些半透明的花朵在深水中舒展花瓣,花瓣層層疊疊,剔透如冰晶,邊緣流轉著月華般的冷芒,將沉沉的夜色撕得粉碎。
時杳杳一驚,看到這幅光景,以為又陷進了幽魂的世界里!
但緊接著,一聲聲訝然將她拉回到了現實——
“靈棠顯靈了!”
“開花了,開花了!”
“靈棠賜福!花神庇佑!”
......
甲板上,士兵們得見神跡,激動得一個個跪倒在溫瀠棠的身后,祈福!
溫瀠棠終于動了,萬千繁花皓影隨她而去,繞其身,圍起影。
她緩緩睜開眼,眸中似有星河流轉,腳下是星河開路。
她朝著船艙內走去,仿若帶著神諭!
溫延玨震驚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喉頭滾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溫瀠棠——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淵,每一步都踏在虛空綻放的靈棠花影上,恍若謫仙臨世。
五歲的女孩,這一刻似乎真的成為了花神。
而在所有人看不見的維度里,靈棠的根系正瘋狂生長,順著溫瀠棠的血脈,扎進靈魂最深處。
她推開艙門,看著床上那個遍體鱗傷的少年,溫柔的笑了......
......
陳情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分不清是美夢還是噩夢。
他夢見自己再往無盡的深淵中下沉,卻又被看不見的東西給拖了上來。
當他醒來的時候,一身的乏力無影無蹤,所有的傷痛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一把扯開自己的衣服,所有的傷口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道道醒目且完好的疤痕。
他知道自己被救了下來,但怎么可能?
舊傷、新傷、溺水...陳情的手指微微顫抖,觸碰著那些疤痕,它們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縫合,皮膚下還隱約有著新肉生長的痕跡。
“公主!”
陳情一把推開車門,沖了出去,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有些無措——
林野、篝火、烤肉!
還有一雙雙錯愕的眼睛。
溫瀠棠正坐在篝火旁,手里舉著一串烤得焦香的兔肉,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時杳杳趴在她腳邊,尾巴一甩一甩,正眼巴巴地盯著她手里的肉。
聽到動靜,溫瀠棠轉過頭,嘴角還沾著一點油漬,眼睛瞪得圓圓的:“陳情?你醒啦!”
陳情僵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看起來……安然無恙。
可自己身上那些疤痕、那些愈合的傷口,還有溫延玨欲言又止的眼神,都告訴他,事情沒那么簡單。
“你……”他聲音沙啞,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做了什么?”
溫瀠棠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烤肉啊!你要不要嘗嘗?我烤的可好吃了!”
一旁的溫延玨扶額,嘆了口氣。
陳情沒動,只是死死盯著她,眼神銳利得像是要把她剖開看個清楚。
溫瀠棠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好吧,其實我還偷偷放了一點辣椒,哥哥說傷患不能吃太刺激的……”
陳情:“……”
溫延玨拿劍削了一塊兔腿肉扔了過來,語氣硬邦邦的:“臭小子,命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