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未及啟程的夏
- 隨光,如一,尋我
- 阿阿阿阿阿數
- 4428字
- 2025-06-26 22:36:53
有彭楊的夏日帷幕轟然拉開,蟬鳴如沸——彭揚的時間這下該像夏日一樣寬裕了罷?李攀心房里那點隱秘的雀躍,卻像初春冰層下終于掙破束縛的游魚,帶著不顧一切的莽撞,固執地頂著熱浪翻涌。該實行第四步計劃了吧?——她甚至能想象自己執行它時,指尖微微發燙的模樣。然而命運這雙翻云覆雨的手,慣于嘲弄未熟透的期盼。她尚不知曉,這架自己親手搭建、通向某個朦朧光亮的梯子,尚未容她舉步向上攀登哪怕一級,根基已然在陡峭的斷崖前松動、碎裂,轟然墜入深谷。
她精心準備的“餌”——那個在游戲世界里象征身份與尊榮的貴十賬號,被她捧出,如同獵人獻上最璀璨的珍寶。彭揚起初的推拒,像夏末傍晚掠過池塘又迅速消散的風,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涼意和更多揮之不去的悶熱。理由如同天際漂浮不定的薄云,今天遮蔽,明日又散。然而賬號背后那令人炫目的華光終究捕獲了他,像磁石吸附鐵屑。當組隊邀請的提示音終于響起,屏幕上跳出那個熟悉的名字時,李攀指尖微顫,幾乎握不住輕薄的手機。峽谷虛擬的風聲在耳機里呼嘯,她操縱的角色緊緊跟隨在他身后,每一次技能的釋放都像一次小心翼翼的試探。那點隔著冰冷屏幕傳來的、虛幻的并肩同行的暖意,竟成了她賴以呼吸的、稀薄到令人心酸的氧氣。她貪婪地汲取著,仿佛這短暫的像素光影,便是她整個世界唯一的支點。
游戲世界的光影如萬花筒般流轉,廝殺聲與技能音效交織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就在這片喧囂的掩護下,彭揚兄弟的名字,如同暗夜里悄然亮起的螢火,在李攀的游戲界面倏然閃爍。她的心驟然漏跳一拍,隨即被一股隱秘的狂喜攫住。這意外開啟的通道,在她眼中無異于命運額外恩賜的鑰匙!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帶著朝圣者般的虔誠,向那個陌生的ID發出了好友申請,動作輕得像怕驚飛一只休憩的蝶。她像一個在無邊沙漠里跋涉的旅人,終于窺見了藏寶圖的一角,滿心期盼能從中挖掘出指引方向的坐標。她小心翼翼地向這位“盟友”探問,字斟句酌,如同赤足行走在初冬結著薄冰的湖面,每一步都懸著心,渴望著能撈取一點關于彭揚喜好的星火微芒,哪怕只是一句他慣用的口頭禪,一個他偏愛的游戲角色,都是足以點亮她黑夜的星辰。
然而,對方遲疑著敲下的字句,卻驟然在她眼前凝成了尖銳的冰棱,帶著刺骨的寒意,狠狠扎進她毫無防備的心口:
“前女友?我怎么不知道他倆分手了?”
李攀瞬間僵住,仿佛被無形的巨錘迎面擊中,天靈蓋嗡嗡作響。屏幕上的方塊字開始扭曲、模糊、跳動,像一群嘲笑她的黑色小蟲。“可是……”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干澀發緊,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仿佛在推著千鈞巨石,“可是……你們班明明有人說過,他分手了啊?”每一個字打出來,都像是在心尖上剜下一小塊肉。
“不可能,”對方的回應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像法官落下最終的法槌,“我是他穿一條褲子的兄弟,他分手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消息源絕對可靠!”那感嘆號像一枚尖銳的釘子,將她最后一點僥幸釘死在恥辱柱上。
“真的……嗎?”李攀的聲音在空寂的房間里微弱地飄散開去,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清。巨大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仿佛驟然跌落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四周是滑不留手、布滿青苔的冰冷石壁,只有頭頂那方寸大小的手機屏幕透下一點虛幻慘白的光,映照著那句蒼白無力、更像是垂死掙扎的自證:“可是,我問他,他自己也說沒有啊……”這徒勞的辯解,只讓她下墜的速度更快,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將她吞噬。
“啊?”對方顯然也被她話語里的篤定攪亂了認知,陷入了短暫的迷惑,“……我去幫你問問。”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仿佛一個休止符,之后的時間,便被投入了黏稠冰冷的琥珀。每一秒都拖著沉重黏膩的尾巴,在窒息的寂靜中艱難爬行。李攀像一尊失去生氣的雕塑,僵直地坐在書桌前。窗外,不知疲倦的蟬鳴依舊嘶聲力竭地撕扯著凝滯的空氣,陽光被百葉窗切割成一道道明暗相間的光柵,投在她身上,宛如一道道無聲的、冰冷的枷鎖。她死死攥著那部小小的手機,如同溺水者攥著最后一根稻草,指甲深深陷入柔軟的掌心,留下彎月似的慘白印痕,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直到那聲宣告終結的提示音終于響起,尖銳地刺破凝固的空氣——
原來,他和她口中那早已成為“過去式”的前女友,所謂的分手不過是一場隔三差五便要上演的、供人消遣的鬧劇。是周遭友人早已習以為常、甚至懶得置評的“分分合合”的庸俗戲碼。只有她李攀,像個徹頭徹尾、被蒙在鼓里的傻瓜,在別人精心搭設的舞臺上,獨自上演著全情投入、肝腸寸斷的獨角戲。她那些輾轉反側的心事,那些精打細算的靠近,在知情者的眼中,恐怕早已淪為茶余飯后心照不宣的笑料。
手機屏幕上那幾行冰冷的文字,瞬間化作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兇狠地、密集地刺入她的眼簾。眼前的世界驟然模糊、扭曲、碎裂,仿佛一幅被潑上滾水的油畫,所有的色彩都糊在一起,只剩下令人作嘔的混沌。大腦里只剩下一片持續不斷的、震耳欲聾的嗡鳴,如同千萬只焦躁的毒蜂在同時瘋狂振翅,啃噬著她殘存的理智。直到一點溫熱的濕意毫無征兆地墜落,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砸開一小片迷蒙的水漬,她才驚覺,那是自己的淚。一滴,兩滴……接踵而至,迅速連成一片無聲的溪流,在光滑的玻璃上肆意蜿蜒,倒映出她此刻蒼白、破碎、被絕望徹底扭曲的臉龐。
那淚水無聲滑落,每一滴都像滾燙的鉛水,沉重地墜入虛無的深淵,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燙出無聲卻永久的烙印。
她算什么?一個供他在游戲間隙排遣無聊時光的消遣工具?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廉價玩物?抑或只是在他與正牌女友情感空窗期里,一個卑微地獻上全部熱情、供他隨意取樂消遣、填補空虛的可憐“舔狗”?那些她曾反復推敲、每一個精心設計的步驟,此刻都化作最尖銳的諷刺,帶著倒鉤,狠狠地回刺自身,變成最不堪的自取其辱。羞恥與劇痛如同冰冷的帶刺藤蔓,瞬間纏繞住她脆弱的心臟,越收越緊,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那痛楚如此清晰而銳利,像一把鈍刀在反復切割,逼迫她必須得到一個回答,哪怕那答案最終會像熔巖般將她徹底焚毀,化為灰燼。
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戰栗,卻凝聚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孤注一擲的決絕,她終于敲下了那個直抵核心的質問:“你和她……到底分沒分?”信息發送的提示音,如同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希望的漣漪,而是徹底吞噬她的絕望漩渦。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煎熬。彭揚的回復,冰冷、干脆,像一把早已磨礪得鋒利無比的匕首,裹挾著凜冽的寒風,精準無比地刺穿了她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幻想:
“我早就拒絕過你,可是你不聽。”
“早就拒絕過”……這幾個字在她眼前無限放大、旋轉、變形,每一個筆畫都像淬了劇毒的芒刺,扎進她眼底最深處。原來,一切并非她以為的曖昧朦朧,并非那些深夜聊天里他偶爾流露的似是而非的溫柔。是她親手蒙住了自己的雙眼,像個固執的瞎子,在那片早已被宣判為“拒絕”的、寸草不生的荒蕪凍土上,耗費了所有的心血與熱望,企圖種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春天!她終于看清,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挖空心思的靠近、滿懷期冀的投其所好,在對方清醒而冷漠的眼中,不過是一個糾纏不休、不知趣、惹人厭煩的笑話。那些她曾視若珍寶的、游戲里并肩作戰的瞬間,那些深夜看似推心置腹的閑聊里他偶爾的回應,原來只是他漫不經心的敷衍,是她一廂情愿、自我感動的盛大幻覺!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無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擠壓,然后猝然摔落在地,伴隨著一聲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清脆的碎裂聲,碎得再也無法拾掇起完整的形狀。
她猛地抬手,狠狠抹去臉上縱橫交錯的冰涼淚痕,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粗暴,皮膚被擦得生疼。視線重新落回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那個曾讓她心跳加速的頭像,此刻都化作了燒紅的烙鐵,灼燙著她的眼睛,更灼燙著她千瘡百孔、一片狼藉的靈魂。不能再看了,一眼都不能再多停留!她深吸一口氣,那吸入的空氣仿佛帶著細密的冰碴,一路割裂著喉嚨,刺痛著肺腑。指尖懸停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顫抖著,如同風中的殘燭,卻最終凝聚起一種異常堅定的力量,帶著斬斷一切、玉石俱焚的決絕,敲下了那三個字,仿佛耗盡了她殘存于世的所有力氣,也像親手斬斷自己最后一絲軟弱的、可悲的留戀:
“互刪吧。”
點擊發送的瞬間,指尖那劇烈的顫抖奇跡般地停止了。隨之而來的,并非預想中那撕心裂肺、天崩地裂的痛楚,而是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空洞。仿佛長久以來支撐著她身體的那根無形的脊柱,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抽離,整個身體內部只剩下呼呼作響的、冰冷的穿堂風,毫無阻礙地席卷而過,帶走最后一絲溫度。她不再猶豫,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冰冷的冷靜,精準地在通訊錄里找到那個名字——那個曾是她心跳節奏的名字。點開那個曾經承載了無數心跳加速、隱秘期盼、深夜呢喃的對話框,指尖懸停在那個血紅的“刪除”按鈕上,只有一瞬的凝滯,然后,重重按下。動作流暢,干脆利落,毫不猶豫,仿佛在丟棄一件早已被蛀空、毫無價值的舊物,連同里面所有發霉的記憶。
那個曾經點亮她無數個灰暗時刻、讓她光是看到就忍不住嘴角上揚的名字,連同那些曾經讓她反復咀嚼、視若珍寶、甚至截圖保存的聊天記錄,頃刻間化作虛無的齏粉,消散在龐大數字世界的深淵里,不留一絲痕跡。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場微型的、無人知曉的、倉促潦草的葬禮終于落幕。房間里徹底陷入一種絕對的、沉重的寂靜,只有窗外那不知疲倦的夏蟬,依舊用單調而刺耳的聲音,徒勞地撕扯著凝滯得如同固體般的空氣。這巨大的、無處不在的寂靜,此刻如同實質的冰冷海水,洶涌地灌滿她的耳道,淹沒了微弱的心跳,也徹底淹沒了那個曾經喧囂著、鼓噪著“彭揚”二字的、她心房里最柔軟的角落。
李攀慢慢地、慢慢地蜷縮起來,像一只被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徹底打落泥濘、羽毛濕透的雛鳥,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冰冷的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那巨大的空洞并未隨著刪除的動作而消散,反而更深、更沉,沉甸甸地墜在身體最深處,像一個永遠無法填補的黑洞。原來徹底斬斷,并非想象中解脫的號角,而是步入一片更加荒涼、更加無邊無際、只有自己腳步聲在回響的曠野。這曠野沒有路標,沒有光,只有她自己,和腳下這一片被“追夫計劃”第四步那未干的墨跡所浸染的、名為“結束”的、冰冷刺骨的凍土。她曾那么努力地踮起腳尖,追逐那道耀眼卻虛幻的光,直到此刻才在徹骨的寒冷中徹底看清,自己長久以來奮力奔跑所投下的、那沉默而忠誠的影子,原來才是唯一不曾背棄、始終相伴的伴侶。
在這無垠的、剛剛降臨的荒原里,李攀終于聽見了寂靜本身那震耳欲聾的、永恒的轟鳴——原來光熄滅后的黑暗,并非虛無的終點,而是自我終于赤裸裸顯影、無處遁形的殘酷起點。她曾耗費青春所有力氣去追逐的幻影,此刻蒸發殆盡,徒留她獨自面對鏡中那個被淚水沖刷得面目模糊、眼神空洞的陌生人。那未及踏出的第四步,終成了懸在斷崖前、永遠無法落腳的、凝固的嘆息,一個永恒的、冰冷的嘲諷,無聲地提醒她:有些深淵,凝視過久,便再難回頭;有些光,追逐一生,不過是海市蜃樓投下的、騙人沉淪的虛影。夏天才剛剛開始,而她的夏天,在那個按下刪除鍵的瞬間,已經提前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