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當溫無憂終于能勉強按照玉霄子傳授的“三脈同流”之法,讓引入體內的玄霜靈氣在逸散殆盡前完成一個完整的小周天時,玉霄子開始為他講述此界修行的根本框架——長生九劫。
師徒二人坐于寒玉劍坪,玉霄子指尖冰晶流轉,在兩人面前虛空勾勒出九層階梯狀的虛幻光影。
“修行之道,逆天爭命。每一步突破,皆是向天奪壽,故天降劫難,是為‘長生劫’。”玉霄子的聲音在空曠的洞府內回蕩,帶著一種冰冷的肅穆。
“第一劫,凝丹劫。”光影第一層亮起,顯現出一個模糊人影在丹田處凝聚一枚金丹,虛空中有無形枷鎖纏繞其身,令金丹光芒明滅不定。“筑基圓滿,凝丹之時,需承受‘鎖靈’之厄,靈力被天地規則強行束縛壓縮,稍有不慎,丹碎人亡。渡此劫,壽元增百年。”
“第二劫,化嬰劫。”第二層光影亮起,金丹碎裂,一個小小元嬰抱元守一,卻有陰風怒號,心魔叢生。“金丹九轉,碎丹成嬰。此劫需斬滅內外心魔,抵御‘蝕魂陰風’。渡之,壽元再增三百年。”
玉霄子每講述一劫,便有一層光影亮起,顯現出更加恐怖的天威景象:風火大劫、五行逆亂、天人五衰、光陰侵蝕…每一劫都兇險萬分,渡劫失敗者,無一例外,盡化為一蓬灰白色的劫灰,飄散于天地之間,反哺靈氣。
“九劫之后,方為‘長生境’,壽與天齊,真正不朽。”玉霄子的目光落在第九層那模糊不清、仿佛超脫一切的光影上,眉間那道寒寂的豎紋似乎更深邃了一分。“然,古往今來,能渡九劫者,十不存一。余者,皆為劫灰,滋養后人。此乃天道循環,亦是長生之路上永恒的詛咒。”
溫無憂看著那層層遞進、越來越恐怖的劫難光影,尤其是最后那些大能化作劫灰消散的畫面,小臉一片蒼白,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那里,仿佛有冰冷的灰燼在燃燒。他想起了自己醒來的地方——萬年劫灰淵!那里埋葬的,是否就是這些渡劫失敗的前輩?
“師父…您…渡過了幾劫?”溫無憂忍不住問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玉霄子沉默了片刻,寒潭般的眸子望向洞府外翻涌的云海,那背影在星輝與寒氣中顯得格外孤寂蕭索。
“為師…亦在劫中。”他沒有正面回答,聲音低沉,仿佛蘊含著萬載寒冰也封不住的沉重。他廣袖輕拂,面前的九劫光影倏然消散。
“溫無憂,記住。”他轉過身,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弟子,“長生之路,非坦途,乃絕壁獨行。他人笑你修煉緩慢如龜爬,你且讓他們笑去。活下來,活到下一個劫關,才是根本。劫灰淵…便是那些走得太急、根基不穩者最終的歸宿。”
寒玉洞天中,寒氣似乎更重了。溫無憂看著師父清癯孤高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稚嫩卻仿佛連接著無盡灰燼的手掌,心中第一次對“長生”二字,生出了無比清晰又無比沉重的認知——那是一條鋪滿劫灰、以無數失敗者為基石的血色長路。
又過了數月。拿著冷月峰的真傳令牌,溫無憂第一次踏出了寒玉洞天,在一位被玉霄子喚來的、沉默寡言的執事弟子帶領下,前往宗門主峰區域辦理入門事宜并領取月例。
一出冷月峰的范圍,濃郁的天地靈氣和勃勃生機便撲面而來。仙鶴清唳,靈獸奔走,奇花異草點綴著連綿的仙山瓊閣。身著各色服飾的弟子或御器飛行,或結伴而行,談笑風生,一派仙家氣象。溫無憂一身樸素的青衣(玉霄子給的),在這群光鮮亮麗的修士中顯得格格不入。
主峰“天樞峰”的執事殿宏偉壯觀。當溫無憂遞上那枚刻著“七”和“無憂”的冰寒令牌時,負責登記的胖執事眼睛瞬間瞪圓了。
“冷月峰?玉霄峰主?真傳弟子?!”胖執事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引得周圍弟子紛紛側目。
“天!第七峰居然收徒了?”
“玉霄師叔祖?那位不是據說…”
“噓!噤聲!不要命了!”
“這小家伙…看起來平平無奇啊?骨齡才十歲出頭?引氣期都這么微弱?”
“聽說冷月峰主收徒苛刻至極,千年未曾收徒,怎么收了這么個…”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來,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懷疑,更多的是一種看稀罕物件的審視。溫無憂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目光中蘊含的靈力波動,大多比他強得多。他握緊了拳頭,努力挺直脊背,學著師父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樣,小臉緊繃。
領月例的過程也讓他深刻體會到了“冷月峰唯一真傳”的特殊性。月例靈石是最高規格的,丹藥是上品的,甚至還有一塊可入“問道閣”聽講的玉牌。但胖執事遞給他時,那眼神分明在說:“給你也是浪費。”
最讓溫無憂印象深刻的是去“傳功院”領取基礎法術玉簡。負責發放的是一位面容古板的老修士,當溫無憂報出冷月峰時,老修士只是抬了抬眼皮,丟給他幾枚最基礎的《引水訣》、《御風術》、《小云雨術》玉簡,冷淡道:“貪多嚼不爛,玉霄峰主的弟子,想必自有安排,這些基礎夠你練上十年了。”
溫無憂默默接過玉簡。他知道,在這些修士眼中,他那緩慢到幾乎停滯的修煉速度(靈力引入即逸散大半,修為幾乎無寸進),配不上“冷月峰真傳”這個名頭。在崇尚力量、弱肉強食的修真界,他就像一個拿著金飯碗乞討的孩童。
然而,當他回到冷月峰那孤寂寒冷的寒玉洞天,盤坐在冰涼的劍坪上,再次開始那痛苦而緩慢的“三脈同流”修煉時,腦海中浮現的,是那九層恐怖的長生劫光影,是師父那句“活下來,活到下一個劫關”。
外界的喧囂與輕視,似乎被洞府內亙古的寒氣凍結、隔絕。他閉上眼,忍受著經脈被高速流轉的靈氣沖刷的脹痛,感受著靈力不斷從毛孔逸散的無力,心中卻有一股微弱的火苗在燃燒——源自劫灰,渴望長生的星火。
修煉慢又如何?他是從萬載劫灰中爬出來的溫無憂。他的路,注定與旁人不同。龜速,亦是在向長生攀登。
寒玉洞天中,只有冰晶凝結的細微聲響,以及孩童壓抑而堅韌的呼吸聲。洞府外,“長生”二字劍痕,在星輝下沉默地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