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臺風“白鹿“將在傍晚登陸。

俞辰站在教學樓天臺上，咸濕的海風已經提前灌滿了他的校服。他瞇起眼睛望向遠處灰蒙蒙的海平線，那里正堆積著鉛塊般的云層。十七年沿海城市的生活經驗告訴他，這次臺風不會小。

“又逃課？“

身后傳來腳步聲，俞辰沒回頭。這個時間點會來天臺的只有學生會的紀檢部長程浩，他高中三年的死對頭。

“管好你自己吧。“金屬碰撞聲在風里格外清脆，“臺風要來了，紀檢部不去組織避難演練？“

程浩冷笑：“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無所事事？“他走近幾步，壓低聲音，“教導主任找你，有人舉報你上周在音樂教室偷設備。“

俞辰的后背僵了一下，但轉身時臉上已經掛起滿不在乎的笑：“證據呢？“

“監控拍到你了。“程浩盯著他的眼睛，“俞辰，這次你逃不掉。“

天臺鐵門被重重摔上時，俞辰才松開攥緊的拳頭。掌心里四個月牙形的凹痕滲著血絲，他舔了舔，鐵銹味在舌尖蔓延。音樂教室那套錄音設備確實是他拿的，但那是他應得的——三年前市青少年音樂創作比賽一等獎的獎品，被學校私自扣下至今。

他需要那套設備。母親醫藥費像個無底洞，而地下音樂制作是唯一能快速來錢的路子。

下課鈴刺破沉悶的空氣，俞辰從后門溜進高三(7)班時，班主任林玥正在布置臺風避難注意事項。她看到俞辰，眉頭皺成個“川“字。

“俞辰，放學后留一下。“

全班目光齊刷刷射來，俞辰聳聳肩，徑直走向最后一排的空位。經過第三排時，他注意到那個轉學生今天又沒來。空蕩蕩的課桌上貼著名牌：沈遙。

據說是個從省重點轉來的優等生，父親是某上市公司高管。轉學兩周，出勤率不到一半，但每次考試都能穩居年級前三。典型的特權階級，俞辰想，和他這種靠母親在食堂打工才能勉強留在學校的人根本是兩個世界。

“由于臺風預警，學校決定提前放學。“林玥的聲音被窗外突然加劇的風聲打斷，玻璃窗嗡嗡震顫，“請各位同學立即前往體育館集合，等待家長接——俞辰！你去哪？“

俞辰已經拎著書包站了起來：“醫務室，我頭暈。“

他沒等批準就推門而出。走廊上擠滿了趕往體育館的學生，他逆著人流，拐向無人的西側樓梯。音樂教室在五樓，他必須在放學人潮散去前把設備轉移——監控的事程浩沒說謊，教導主任辦公室的抽屜里還鎖著他前兩年的處分記錄，再被抓到偷竊，開除是板上釘釘的事。

五樓安靜得詭異。所有教室門都鎖著，只有音樂教室虛掩一條縫。俞辰屏住呼吸，輕輕推開門——

鋼琴前坐著個人。

窗外烏云壓境，室內沒開燈，那人整個浸在灰藍色的暗影里，只有琴鍵上跳躍的十指是亮的。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音符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在密閉空間里橫沖直撞。

俞辰認出了那頭及肩的栗色卷發。沈遙。

他應該退出去的。但某個瞬間，風突然撕開云層，一束詭譎的夕照穿透玻璃，正打在沈遙側臉上。俞辰看到一滴淚從她下巴墜落，在鋼琴漆面上砸出個小小的、透明的水洼。

琴聲戛然而止。

“看夠了嗎？“沈遙轉過頭來。她眼睛很紅，但聲音穩得像塊冰。

俞辰站在門口沒動：“臺風要來了。“

“所以呢？“

“所有人都去體育館了。“他指了指鋼琴，“這層樓馬上斷電。“

沈遙合上琴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她起身時俞辰才發現她穿著便服——寬松的白色亞麻襯衫配淺灰百褶裙，不像校服裙那樣規整地卡在膝蓋上三寸，而是隨意地垂到大腿中部，露出曬不黑的小腿。

“你也是偷溜出來的？“沈遙拎起椅背上的針織外套，語氣里帶著居高臨下的好奇，“因為害怕被處分？“

俞辰突然笑了：“你知道我是誰？“

“年級有名的麻煩制造者。“她歪頭打量他，“打架、偷東西——據說還罷課？“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俞辰嘴角的疤。那是去年在校外巷子里，他為護住母親半個月工資留下的。

“傳言總是很夸張。“他走向角落的儲物柜，取出藏在里面的黑色雙肩包，“比如沒人說過你鋼琴彈得這么好。“

沈遙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縫。俞辰趁機拉開柜門，那套錄音設備安然無恙地躺在防震箱里。他剛松口氣，就聽見沈遙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那是學校的設備。“

俞辰動作頓住了。他轉身時，沈遙已經走到他面前，近得能聞到她頭發上的茉莉香。她比一般女生高半個頭，視線幾乎與他平齊。

“放下它。“她說。

俞辰這輩子最討厭三樣東西：虛偽的同情、自以為是的正義感，以及臺風天里潮濕悶熱的空氣。此刻沈遙眼睛里同時裝著前兩者，而第三樣正黏在他的皮膚上。

“讓開。“他壓低聲音。

沈遙沒動。她伸手按住防震箱：“我可以當沒看見。“

“哈。“俞辰短促地笑了一聲，“大小姐做慈善？“

又一道閃電劃過，這次近得仿佛劈在樓頂。整棟建筑劇烈震顫，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幾下，徹底熄滅了。黑暗中有東西砸落的聲音，緊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脆響——某扇窗戶被風掀翻了。

沈遙驚叫一聲，本能地抓住俞辰的手臂。他感覺到她指尖冰涼，帶著輕微的顫抖。

“松手。“俞辰說，但沒甩開她。

應急燈亮起來，投下慘綠的光。沈遙立刻松開他，后退時撞到鋼琴，發出不和諧的轟鳴。她臉色蒼白，嘴唇抿成一條線，剛才的強勢蕩然無存。

俞辰突然覺得沒意思。他抓起背包甩到肩上：“跟著我，這樓要撐不住了。“

“去哪？“

“一樓器材室，臺風避難指定場所。“他譏諷地學著她的語氣，“好學生不是應該熟讀安全手冊嗎？“

走廊已經變成風洞，碎紙和樹葉在空氣中打旋。俞辰用身體頂開安全門，示意沈遙先下樓梯。走到三樓時，整棟樓突然傾斜般搖晃起來，沈遙踉蹌了一下，被俞辰拽住手腕。

“抓緊扶手！“

他的聲音淹沒在建筑結構的呻吟中。頭頂有天花板碎片簌簌掉落，沈遙的卷發上沾滿灰塵，像撒了層胡椒。俞辰下意識用身體護住她，等這陣晃動過去。

“器材室不行了。“他改主意道，“去后門，我工作室更近。“

“什么工作室？外面在刮臺風！“

“比這破樓安全！“俞辰已經拉著她轉向走廊另一側，“你寧愿被埋在廢墟里？“

后門的鐵柵欄被風吹得大開，校園里一片狼藉。折斷的樹枝和垃圾在雨中橫飛，操場上的國旗被撕成碎片，只剩一截繩子在旗桿上瘋狂抽打。俞辰脫下校服外套罩在兩人頭頂，拽著沈遙沖向五十米外那排平房。

那是上世紀建的教職工宿舍，后來改造成社團活動室。俞辰的“工作室“在最盡頭一間，門牌早已脫落，木門上用紅漆涂著歪斜的“音樂社“三個字——當然，學校從沒批準過這個社團。

鑰匙在口袋里，但俞辰的手抖得太厲害，試了三次都沒對準鎖孔。沈遙突然握住他的手，帶著他一起轉動鑰匙。門開時，一股干燥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與外界潮濕的恐怖形成鮮明對比。

俞辰反手鎖門，拉上所有窗簾才開燈。二十平米的房間里，最顯眼的是靠墻擺放的電子琴和混音設備，旁邊立著把缺角的木吉他。單人床上的被褥沒疊，地上散落著樂譜和零食包裝袋，但比起學校其他男生的寢室，這里堪稱整潔。

“坐吧。“他踢開地上的空可樂罐，“有礦泉水，自己拿。“

沈遙沒動。她站在房間中央，針織外套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在木地板上積成一個小水洼。俞辰這才注意到她全身都濕透了，白襯衫變成半透明，緊貼著身體曲線。

他別開眼，從衣柜里扯出件干凈T恤扔過去：“洗手間在簾子后面。“

沈遙接住衣服，指尖發白：“這是你家？“

“算是。“俞辰背過身去調試設備，揚聲器里傳出沙沙的電流聲，“每月交租金的那種。“

水聲響起時，俞辰從抽屜深處摸出包皺巴巴的香煙，想到沈遙可能會皺眉，又塞了回去。他打開手機，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母親。信號時斷時續，他勉強發了條“安全，別擔心“的短信。

簾子拉開的聲音。俞辰轉頭，看到沈遙穿著他的黑色T恤，下擺垂到大腿中間，像條短裙。她的濕衣服被整齊地掛在衣架上，連襪子都對稱地搭在邊緣。

“有吹風機嗎？“她問，聲音比之前軟了些。

俞辰指了指床底下的紙箱。沈遙跪坐在地毯上翻找時，他注意到她后頸有一顆小痣，藏在卷發下面，像白紙上的墨點。

“你經常住這里？“吹風機轟鳴聲中，沈遙提高聲音問。

“偶爾。“俞辰調低音量，電子琴的demo在背景里循環，“家里太吵。“

其實是母親值夜班時，他需要這個空間做音樂兼職。但沒必要向大小姐解釋底層人民的生存之道。

沈遙關掉吹風機，突然說：“那套設備，對你很重要？“

俞辰的手指停在琴鍵上。他沒想到她會重提這個話題。

“市青少年音樂創作比賽一等獎的獎品。“他最終回答，“學校扣著不發，我就自己拿了。“

沈遙的眼睛亮了一下：“你玩音樂？“

“偶爾寫點垃圾。“俞辰聳肩，“比不上你的古典鋼琴。“

“我討厭古典樂。“沈遙的話讓他意外，“考完十級就再沒碰過，今天是第一次。“

俞辰挑眉：“那為什么哭？“

沈遙不說話了。她低頭卷著吹風機的電線，一圈又一圈，直到插頭勒進掌心。窗外風雨大作，雨點砸在鐵皮屋頂上像千萬面小鼓，而屋內只有電子節拍器規律的“嘀嗒“聲。

“我爸要再婚了。“她突然說，“對象比我大五歲。“

俞辰不知該怎么回應。他想起父親——如果那個賭鬼還能被稱為父親的話——最后一次回家，也是帶著個年輕女人，只不過不是結婚，是來搶房產證的。

“所以你轉學？“他問。

“算是懲罰。“沈遙苦笑，“我當著董事會所有人的面，把咖啡潑在了他未婚妻的香奈兒上。“

俞辰沒忍住笑出聲。沈遙瞪他，但嘴角微微上揚。這一刻她不像那個高高在上的轉學生，倒像個普通的、會犯錯的十七歲女孩。

“你笑什么？“

“沒想到大小姐也有叛逆期。“

沈遙抓起枕頭砸他：“總比某些人天天叛逆強。“

俞辰接住枕頭，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某種微妙的氣氛在潮濕的空氣中發酵，直到他的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這一切。

來電顯示“老周“。俞辰走到角落才接聽，但隔音太差，沈遙還是能聽見零碎的對話。

“設備今晚必須送到...臺風？我管他媽什么臺風...定金都收了...“

俞辰的聲音壓得很低：“再給我兩小時...對，學校這邊...“

掛斷電話后，房間里安靜得可怕。沈遙盤腿坐在地毯上，用一種全新的眼神看著他。

“你要賣掉學校的設備？“

雨水順著屋檐潑下來，在窗玻璃上形成一道流動的屏障。俞辰盯著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頭發亂得像被風刮過的草垛，眼下掛著兩輪青黑——突然覺得疲憊不堪。

“我需要錢。“他簡單地說。

沈遙站起來時，針織外套從她肩上滑落。俞辰這才發現她沒穿鞋，光腳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很輕，像貓。

“多少？“她問。

“什么？“

“那套設備值多少錢？“

俞辰瞇起眼：“市價兩萬左右。但二手只能賣八千。“

沈遙走向房間另一頭，從她濕透的背包里取出一個皮質錢包。俞辰看到一疊紅色鈔票時，喉嚨發緊。

“我給你一萬。“她把錢放在電子琴上，“設備還回去。“

俞辰盯著那疊錢，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太熟悉這種眼神了——不是施舍，比施舍更糟，是居高臨下的救贖。三年前班主任要給他申請助學金時，用的就是這種眼神。

“收起來。“他聲音很冷。

沈遙皺眉：“這比你賣黑市劃算。“

“我說收起來！“俞辰一把掃開那疊錢，鈔票雪花般散落，“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

沈遙后退一步，臉色發白：“我只是想幫忙...“

“用你爸的臟錢？“俞辰冷笑，“知道為什么我討厭你們這種人嗎？因為你們覺得錢能解決一切。“

“那你呢？“沈遙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偷東西就很高尚？“

電子琴上的節拍器還在響，嘀嗒，嘀嗒，像倒計時。俞辰的拳頭攥緊又松開，最后狠狠砸在琴鍵上，發出刺耳的不和諧音。

“滾出去。“

沈遙沒動。雨水從天花板接縫處滲進來，在她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俞辰看到她眼眶發紅，但倔強地抬著下巴。

“臺風還在刮。“她說。

“所以？“

“所以我哪兒都不去。“沈遙彎腰撿起散落的鈔票，一張一張撫平，“你可以繼續當你的悲情英雄，但別拿生命安全賭氣。“

俞辰愣住了。他以為會看到眼淚或者憤怒，沒想到是這種冷靜的固執。屋外風聲凄厲，像某種巨獸的哀嚎，而屋內突然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為什么？“他問。

沈遙把錢整齊地放回琴上：“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幫我？“俞辰走近一步，“我們根本不認識。“

沈遙的睫毛顫了顫。她轉身從背包側袋取出手機，解鎖后點開某個音頻文件。前奏響起時，俞辰渾身僵住——那是他去年上傳到音樂平臺的demo《銹》，只積累了37個播放量。

“偶然聽到的。“沈遙輕聲說，“主歌第二段，'銹住的不僅是門鎖/還有母親夜班歸來的腳步聲'...寫得很真實。“

俞辰的喉嚨發緊。他從未想過會有人記住那些歌詞，更沒想到記住的人會是沈遙。

“就因為這個？“

“還因為...“沈遙猶豫了一下，“鋼琴室里，你沒揭穿我在哭。“

風雨聲突然變得遙遠。俞辰看著沈遙耳尖上細小的絨毛，那里被應急燈染成淡綠色，像春天新生的小草。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在即將觸碰到時又縮回——他的指關節上有打架留下的疤，而她的皮膚看起來像從未受過傷的綢緞。

“錢你拿回去。“他最終說，“設備...我會還的。“

沈遙搖頭：“錢是借你的，寫借條。“

俞辰嗤笑：“不怕我賴賬？“

“你會還的。“沈遙指了指房間角落的手寫樂譜，“能寫出這種旋律的人，不會說謊。“

某種溫暖的東西在俞辰胸腔里擴散。他轉身從抽屜取出紙筆，龍飛鳳舞地寫下借條。沈遙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相觸，兩人同時縮手，借條飄落在地。

“餓嗎？“俞辰彎腰撿紙，故意轉移話題，“我這兒有泡面。“

“紅燒牛肉味？“

“海鮮。“他咧嘴一笑，“過期兩天，吃不死人。“

沈遙做了個夸張的嫌棄表情，但接過泡面時眼睛彎成月牙。俞辰插上電水壺，突然意識到這是三年來第一次有人在他“工作室“里吃飯。水沸騰的聲音，塑料叉子撕開的聲音，沈遙小聲抱怨調料包太咸的聲音...所有這些平常的噪音，在臺風呼嘯的背景里，奇妙地組成一首安魂曲。

“其實...“沈遙吹著面條上的熱氣，“我爸不知道我轉學后一直沒去上課。“

俞辰挑眉：“優等生也逃學？“

“我在準備伯克利的面試曲目。“沈遙低頭攪動面條，“他想要我讀商學院。“

“所以你是反抗父權的斗士？“

“不。“沈遙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我只是...想呼吸。“

俞辰想起自己鎖在手機里的錄取通知——某三流音樂學院，獎學金勉強覆蓋學費。母親看到時哭了一整夜，說砸鍋賣鐵也會供他讀。那天起他決定放棄，開始接地下音樂制作的活。

“你鋼琴彈得很好。“他說。

沈遙微笑：“你吉他也彈得不錯。“

“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指了指墻上的海報，Red Hot Chili Peppers樂隊主音吉他手正瘋狂地撥動琴弦，“喜歡Frusciante的人不可能不玩吉他。“

俞辰心跳漏了一拍。很少有人能認出海報上那個瘦削的吉他手，即使在他常混的地下音樂圈。

“下次彈給你聽。“他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下次“這個假設有多荒謬。臺風過后，沈遙會回到她光鮮亮麗的世界，而他還得為母親的醫藥費和自己的前途掙扎。

但沈遙點了點頭：“說定了。“

風雨聲中，俞辰的舊CD機突然跳了首歌。前奏是清澈的鋼琴聲，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沈遙放下泡面，驚訝地睜大眼睛。

“《風暴之眼》？“

“你知道？“俞辰比她更驚訝，“這小眾樂隊...“

“主唱是我表哥。“沈遙跟著旋律輕輕搖晃，“去年解散了，因為鼓手吸毒過量。“

俞辰想起那些熬夜扒譜的夜晚，就是這首《風暴之眼》陪他度過最抑郁的時期。世界突然變得很小，小到一間漏雨的平房就能裝下所有巧合。

“能借我CD嗎？“沈遙問，“我想...“

一聲巨響打斷了她。整棟建筑劇烈震動，書架上的CD嘩啦啦掉下來。俞辰本能地撲向沈遙，把她護在身下。黑暗中，他聞到沈遙頭發上的茉莉香混著泡面的味道，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噴在自己鎖骨上。

“樹倒了。“他啞著嗓子說，“壓到房頂了。“

應急燈閃爍幾下，徹底熄滅。沈遙的手緊緊抓著他的T恤下擺，兩人被困在絕對的黑暗與震耳欲聾的風聲中，像被世界遺忘的漂流者。

“俞辰？“沈遙的聲音在發抖。

“嗯？“

“我們會死嗎？“

這個問題太孩子氣，俞辰差點笑出來。但沈遙的恐懼是真實的，透過相貼的皮膚傳遞過來。他猶豫片刻，輕輕環住她的肩膀。

“不會。“他說，“臺風眼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是個謊言。臺風眼只是風暴中心的短暫平靜，更大的災難還在后頭。但此刻，在黑暗與嘈雜構成的奇異庇護所里，俞辰允許自己撒這個謊。沈遙的額頭抵在他胸前，他數著她的心跳，直到它與自己的呼吸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