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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請將軍東歸

“哦?汝且細細說來。”

“今日末將在箭樓之上,看見一個跛腿士兵,身形消瘦,左臂殘缺。”

此話一出,賬內(nèi)眾人皆是面面相覷,似乎都知道啊葉秋說的這個人是誰,氛圍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

郭昕眼神中也是閃過一絲精芒,“汝覺得是此人縱火燒糧?”

“末將只是看見他去過糧倉,此事還有待核實,可喚來詢問。”

郭昕點點頭,扭過頭去,低聲和副將說了些什么,那副將就急急忙忙出去了。

不過半盞茶功夫,帳簾掀起。副將就帶著一個跛腿老兵進來。

正是葉秋在箭樓上看見的那人。

那老兵佝僂著背,左袖空蕩蕩地垂著,右腿明顯短了一截,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賬內(nèi)燭火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郭昕望著被副將領(lǐng)進來的跛腿老兵,眼神從銳利逐漸轉(zhuǎn)為復雜。

“趙承嗣……”

郭昕的聲音低沉,語氣復雜。

老兵緩緩抬起頭,看清座上之人后,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暗淡了下去。

他艱難地單膝跪地,聲音沙啞:“末將,參見將軍。”

郭昕沉默片刻,忽然厲聲喝道:“趙承嗣,糧倉之火,可是汝所為?”

大帳內(nèi)空氣驟然凝重。

葉秋更是心頭一跳,完全沒料到郭昕將軍竟然這么直接,對方又不傻,就算是他放的火,也不可能會承認啊。

可更讓他驚掉下巴餓是,那老兵竟然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了。

“是末將所為。”

葉秋一時被搞得莫名其妙,腦子嗡嗡的,弄不懂這兩人的腦回路。

不是,你這么簡單就承認了?不想活了嗎?

那你勾結(jié)吐蕃人干嘛?

燒糧倉干嘛?

不就是為了活命嗎?

結(jié)果費勁巴拉弄這么一出,完全是損人不利己是吧?

郭昕緩緩從主位上走下來,甲片隨著步伐嘩啦作響。

“汝是有功的,為何要燒糧倉?”他聲音低沉,帶著不理解。

趙承嗣并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將軍可還記得大厲四年?”

郭昕瞳孔猛地一縮,整個安西都護府沒有人不記得那一年。

那年長安朝廷使者穿越回紇道,帶來了皇帝的的詔書,整個安西都護府都為之振奮,徹夜歡慶。

趙承嗣重提十二年前的舊事,顯然是對朝廷心有不滿。

“那年,末將二十有三,日夜盼著與王師共擊吐蕃。如今……”

趙承嗣舉起空蕩蕩地左袖,以一種近乎質(zhì)問的口吻逼問道:“十二載春秋已過,援軍何在!?”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紛紛看向郭昕。

這話私下里也不是沒有軍士說過,但只要被抓到,二話不說先打上二十軍棍,再關(guān)一天禁閉。

但今天,郭昕卻沒有發(fā)怒,仍然保持著沉默。

葉秋卻是盯著趙承嗣的臉暗自咋舌。

照這么算,這老兵應該也就才三十五歲而已。

可看他這模樣,說是六十他都信。

見郭昕不言語,趙承嗣忽然笑了,笑聲中帶著幾分凄涼。

“將軍,當年隨您西行的兒郎,您知道如今還剩幾何?”

“不足五百!”

趙承嗣自問自答,情緒激動,“其余皆戰(zhàn)死!吾等為朝廷,做得還不夠嗎?”

像是被戳到了痛處,郭昕猛地拍案,怒道:“那也不是燒毀糧草的理由!汝這是置全軍將士于死地不顧!”

趙承嗣毫不退讓:“如今這般境地,與死地又有何異?!某只想替那些想家的將士們做個主,請將軍突圍東歸!”

“將軍,十五年了!朝廷早忘了我們!”

“放肆!”

郭昕怒喝一聲,“朝廷自有朝廷的難處!即便朝廷一時無力西顧,吾等亦當死守疆土!”

“將軍忠義,末將佩服。”

“可是將軍!我們死守下去又有何意義?”

趙承嗣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十五載,長安城里早就忘了還有我們這群人在西域苦苦支撐,您看看城外那些墳塋,每一座下面埋著的,都是等不到朝廷的兄弟!”

眾人聞言再次色變,副將忍不住喝道:“趙承嗣,汝可知動搖軍心該當何罪?”

趙承嗣轉(zhuǎn)向副將,“張副將,汝家中可有老母?”

副將一愣:“自然有。”

“可還記得她的容貌?”

副將語塞,底下頭不再言語。

趙承嗣繼續(xù)說,“某已經(jīng)記不清阿娘模樣了,只記得離家那日,她站在家門口的桂花樹下,說待我回家。”

話至此處,這位老兵哽咽難言,帳內(nèi)眾人無不低頭,就是葉秋心底也泛起酸楚。

郭昕沉默良久,長嘆一聲,語氣稍緩:

“我知將士們的苦,某又何嘗不想家?且不說能否突圍東歸。一但吾等離了此處,安西土地將盡歸吐蕃。不僅吾等的血白流了,便是先祖?zhèn)兊难舶琢髁耍 ?

“將軍!”

趙承嗣突然磕在地上。

“末將早已不求活,既然將軍也想家,但求將軍聽我一言。”

“安西已如孤舟,遲早傾覆,不如趁尚有戰(zhàn)力,護送百姓東歸!”

“否則他日史書工筆,只會寥寥幾筆‘安西陷落’,又有誰人知曉吾輩堅守幾何!”

聞言,郭昕身軀微震,沉默良久搖頭:“安西若失,吐蕃便可壟斷絲路,威脅關(guān)中。”

聽聞此話,趙承嗣已然明白郭昕的心意,將軍還是當年那個西出玉門的少年,從沒有忘記他的使命。

可他不是了,那些將士們不是了。

“將軍,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如今吾等連自己都護不住了,你卻還想護著萬里之外的長安?可笑至極!”

郭昕依舊沒有發(fā)怒,他走到趙承嗣面前,親手將他扶起來。

“承嗣,汝同某同歷大小七十余戰(zhàn),某豈不知汝心中何意?”

他抬起手,指向營帳外的唐旗。

“只要這面旗還在,我們還在,安西就仍然是大唐的疆土!依舊是大唐西陲屏障!”

“今日汝因絕望而燒糧,明日他人便會因饑餓投敵,屆時萬人離心。”

“這孤城,才是真的守不住了!”

趙承嗣抬頭凝視郭昕,渾濁的雙眼布滿血絲。

他嘴唇顫抖,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他知道,將軍心意已決,自己再也勸不動了,一瞬間他心如死灰。

“將軍,末將半生戎馬,無愧大唐。唯一遺憾,就是沒能再飲一口渭河水,再看一眼長安柳。”

此言一出,賬內(nèi)眾人無不潸然淚下。

郭昕也是眼眶發(fā)紅,再也忍不住,一把將這位跟隨自己十幾年的老部下狠狠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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