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沉。

當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山的那邊，曹休再次站在了前幾天那個讓他進入夢鄉的地方。

見曹休忽然開始發呆，曹純還以為前者開始反思之前幾天的冒失行為，因此并未打擾，而是和提前抵達，并占領這座營壘的樂進商議下一步的計劃。

在此之前，樂進已經提前派出哨騎，得知張飛人馬已經看不見蹤影了。

而且哨騎還帶回來一個令樂進感到茫然的消息。

“從這座營寨往西，五里之內，蘆葦全部被砍伐殆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沙土地?！?

聽到這里，曹純當即警惕心大作。

半個多月前，襄陽城東，魚梁洲上的那場大火，樂進只知道傷亡人數，卻不知道其中細節。

但曹純作為曹仁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在去探望兄長的時候，可是將整場戰役的細節從頭問了個遍。

當時，曹仁為了防備火攻，特意讓人提前割了蘆葦，卻沒想到那些成捆的蘆葦散發出的濃煙，比大火造成的直接傷害更可怕。

大火是可以繞著走，可以用水熄滅的。但濃煙一旦散開，便是無孔不入，濕布能捂住口鼻，總不能連眼睛也捂住吧？

而且，當時魚梁洲上濕漉漉的蘆葦之所以能燒起大火，就是因為張飛在沙洲上提前埋了許多引火之物。

今天又見到這個場景，曹純豈能不做防備？

“樂將軍，約束大軍，今夜就地扎營，等天亮再小心進軍，謹防張飛有詐?！?

樂進聞言，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看見曹純煞白的臉色，也是點頭連連。

秋分已過，晝短夜長。太陽一旦落山，天就黑的快了。

白天倒是一片晴好，晚上卻起了西北風，不知道從哪飄來幾片云彩，將月亮遮了個嚴嚴實實，整個百里洲上，一絲亮光也無。

曹純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腦門，“壞了！”

“怎么了？”樂進連忙追問。

“先前和子丹約好舉火為號，渡河截擊，若是今夜張飛在這百里洲上放火，豈不是誤傳信號？”

聞聽此言，樂進也幡然醒悟，“事不宜遲，立刻派快馬前去傳信?！?

“且慢！”曹休突然從黑暗中冒了出來，“現在去傳信，是讓子丹直接渡江，還是來百里洲助陣？”

此言一出，曹純和樂進都愣了一下，紛紛看向曹休。

也對啊，現在是把曹真叫回來嗎？那若是張飛趁夜渡河，白天強渡沮漳河的意義在哪？

可若是讓曹真直接渡河，到時候張飛突然殺來，沒有曹真的兩千騎兵，曹純還真沒有信心能以手下這些人對陣張飛的八千人馬。

沉默半晌，還是曹休腦子轉得快，“不如這樣，現在派快馬前去告知子丹，將兩條計策的信號換一下，把舉火為號，換成前來百里洲支援，不就行了嗎？只要我軍不點火......”

“報?。。　?

曹休話還沒說完，就被飛馬而至的哨騎打斷。曹休忍不住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有話快說！”

那哨騎打了個冷顫，“稟報將軍，長江對岸發現張飛旗號！”

“什么??？”

哨騎話音未落，在場三人齊齊驚叫出聲。

緊接著，曹休當機立斷，“將軍，別等了，直接點火吧！”

眼下準備派往曹真那里的哨騎還沒出發，現在點火，曹真便會立刻渡河，截擊長江南岸的張飛所部。

“不對！”曹純眼中閃著精光，在黑暗中直發亮，“張飛才剛被我們攆到西邊，怎么會這么快這么快就出現在江對岸，這必然是張飛布下的疑兵之計?！?

“將軍！”曹休急了，“昨天我也是這么想的，可張飛就是來去如風，說不定上游早就搭好了浮橋。”

曹純深深的看了一眼曹休，緊接著扭過頭看向樂進，“樂將軍以為呢？”

樂進捋著短須，若有所思。這是個重要決定，一旦判斷失誤，白天那些倒斃在沮漳河里的將士們就白死了。而若是中了張飛的計策，損失更加不可估量。

沉吟良久，樂進方才開口，“不如暫不舉火！”

曹休當即投來不善的目光，樂進卻不理會，依舊面朝曹純，鎮定自若的說道：“派一支小隊，緊貼百里洲南側岸邊，沿江而上，探明上游是否有浮橋，順便探聽張飛的消息?！?

說到這里，樂進停了下來，看了曹休一眼，才繼續說道：“同時，派人緊密監視對岸那支兵馬的動向，若是疑兵，必然進軍緩慢?！?

“好！”聽完樂進的計策，曹純以拳捶掌，“就按樂將軍說的辦！”

聞聽此言，樂進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只不過提個建議，卻直接被曹純采納，若是最終謀劃不成功，豈不是要背上這口黑鍋？

遠的不說，就說六月下旬的時候，前將軍夏侯惇出征宛城那次。

在面對夏侯惇一意孤行的時候，同樣是副將，同樣是勸諫，于禁態度緩和，且在夏侯惇發火之后，立刻噤若寒蟬；反觀李典，據理力爭，對戰場形勢說的頭頭是道。

結果呢？

孤身一人“逃”回許昌的于禁平安無事，繼續在帳前效力，而李典卻被“發配”到江淮一帶，守合淝去了。

守合淝也是重任不錯，但誰不想跟在丞相身邊，每天都能露個臉呢？長久在外，若是沒有亮眼的戰績，久而久之，自然就被中樞遺忘，然后空老邊地，壯志難酬。

想到這里，樂進不由得幽幽一嘆，都是命?。?

就在這時，樂進忽然眼前一亮。

是真的眼前一亮，不光是樂進，一旁的曹純、曹休，以及其余幾個校尉也都被這亮光閃到了。

“西邊起火了！”

聽到這聲吶喊，樂進才從思緒彷徨中回過神來，定定的望向西邊，此時大火已經連成一片，一股熱浪被西北風吹到臉上，緊接著就是“噼里啪啦”的響聲，是蘆葦燃燒的聲音。

“壞了！”曹純當即失聲，“消息還沒傳給子丹，這邊就突然起火，若是張飛趁勢殺來，我軍必然吃虧！”

同樣變了臉色的還有曹休，但與曹純的想法不同，曹休以為這是張飛臨行前故意放的火，目的就是利用這兩個月來，曹軍對火攻的恐懼，延緩追擊速度，好讓他們能再次順利渡過長江，將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間。

不過，若是曹真能在下游截住張飛幾個時辰，之前定下的計策就成功了。

因此，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曹休內心里的反應是興奮的，火光映在曹休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