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又一個急轉彎帶來的劇烈晃動中,洛言失去支撐的頭猛地向左側栽倒——
沒有撞上車窗,卻意外地、無力地靠上了一個堅實的支撐點。
是沈聿白操控方向盤時屈起的右臂。
隔著冰冷挺括的風衣面料,她滾燙的額頭觸碰到他緊實的小臂肌肉。
那溫度高得驚人,帶著垂死掙扎的灼熱,與他本身那種冰川般的冷冽氣息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額角滑落的濕冷汗珠,浸透了他薄薄的衣料,帶來一種黏膩而沉重的觸感。
這突如其來的、意料之外的接觸,讓沈聿白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顫!
車身也隨之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偏移,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銳響。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過他的神經末梢。
排斥?厭惡?
不。不是這些。
是一種更加尖銳、更加陌生的刺痛感。她滾燙的額頭像一個烙印,透過衣料,透過皮膚,直接燙在他冰冷的壁壘之上。
那代表著生命正在瘋狂燃燒、急速流逝的熱度,帶著純粹的脆弱和無助,以一種他無法拒絕、無法防御的姿態,撞進了他精心構筑的隔絕堡壘。
他幾乎要本能地抽回手臂。他習慣了絕對的掌控和距離,任何未經許可的靠近都會觸發他根深蒂固的防御機制。
洛言的掙扎和敵意他可以無視,但這份因極度痛苦而產生的無意識依賴……卻像一把淬毒的軟刃,精準地刺入了他冰層之下某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角落。
然而,抽回的動作只進行到一半,便硬生生僵在半空。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她緊蹙的眉頭,毫無血色的嘴唇因劇痛而微微顫抖,那顆靠在他手臂上的頭顱是那樣沉重而絕望。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依靠的是誰,這純粹是身體在瀕臨極限時尋找到的唯一支撐點。
一股沉重的、帶著鐵銹味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嚨。
那冰冷的、名為“規則”和“最優解”的邏輯鏈條,在她此刻純粹的痛苦面前,第一次顯得如此蒼白和……殘忍。
他下頜繃得更緊,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指尖因用力過度而在方向盤上勒出更深的印痕。
最終,那條僵硬的手臂沒有撤回,反而以一種極其微小的角度,不易察覺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的額頭能靠得更穩一些,避免再次滑落撞到別處。
這是他此刻所能給予的、近乎極限的“容許”。
沒有言語,沒有安慰,只有手臂肌肉無法完全放松的僵硬,和他側臉上冰封般、卻隱隱透出裂痕的冷峻。
車廂內,只剩下引擎的咆哮、窗外呼嘯的風聲,以及洛言壓抑在喉嚨深處、破碎不堪的喘息。
每一次她因劇痛而細微地抽搐,額頭在他手臂上施加一點額外的壓力,都像是在他冰冷的心湖投下一顆沉重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攪動著深處連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暗流。
沉默在高速移動的狹小空間里發酵,如同粘稠的膠質。
沈聿白強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投向路面,將所有因手臂上那份灼熱重量而產生的混亂思緒死死壓制。
他周身的氣息變得更加沉凝,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被強行冰封,只有那雙緊盯著前方的深邃眼眸里,翻涌著比車窗外夜色更濃重的情緒——
焦灼、隱忍,以及一種近乎暴戾的、想要摧毀一切阻礙物的急切。
城市的燈光被飛速拋在身后,郊區的黑暗如同巨獸般迎面撲來。
前方,一座掩映在廢棄工廠群深處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倉庫輪廓,終于在黑暗中顯現。
第九處!
沈聿白沒有絲毫減速,越野車如同失控的兇獸,咆哮著沖向倉庫緊閉的合金大門。
就在即將撞上的瞬間,大門無聲地向內滑開,精準得如同演練過千百次。
車子帶著刺耳的剎車聲猛地沖入一片冰冷的、彌漫著淡淡消毒水味和金屬氣息的巨大空間。
車燈熄滅。
引擎的轟鳴戛然而止。
死寂瞬間降臨,唯有洛言那斷斷續續、帶著血腥味的沉重喘息,在空曠冰冷的倉庫內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沈聿白解開安全帶,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他沒有再看靠在手臂上的洛言一眼,直接推門下車,繞過車頭,猛地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冰冷的空氣涌入,讓意識模糊的洛言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一只強有力的手臂探了進來,沒有絲毫遲疑,也沒有任何“容許”的緩沖,直接穿過了她的腋下和腿彎,再次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將她抱了出來!
“呃!”
被觸碰的傷口傳來劇烈的痛楚,洛言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渙散的眼神因這劇烈的刺激而短暫聚焦了一瞬。
模糊的視野中,是沈聿白近在咫尺的冰冷下頜線。
他微低著頭,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那緊繃的線條和緊抿的薄唇,無一不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他抱著她的手臂依舊穩定得可怕,仿佛感受不到她身體的顫抖和滾燙,快步走向倉庫深處一個亮著幽藍色冷光的房間。
洛言想掙扎,想讓他放手,想用最刻薄的話刺穿他這冰冷的“救助者”姿態,但身體卻像被抽空了筋骨,連動一動指尖都耗盡了她殘存的所有力氣。冰冷的絕望和洶涌的屈辱感再次將她淹沒。
她被這樣抱著,像一個毫無尊嚴的物品,在他面前袒露著所有的狼狽和脆弱。
就在她被帶進那個透著寒氣的房間門口時,沈聿白的腳步似乎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他抱著她的手指,不知是因為用力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在她身體某個沒有傷痛的部位(也許是腰側的風衣布料上),極其短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收攏了一下指節。那力度很輕,更像是一次無意識的緊握,一次情緒的失控泄露。
快得像錯覺。
下一秒,他便抱著她,帶著一身冰冷的風塵和揮之不去的血腥詛咒氣息,踏入了那片由特殊合金和能量力場構筑的、森然冰冷的密室之中。
沉重的合金門在他們身后無聲閉合,將外面世界的最后一點喧囂徹底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