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初現，東升的太陽映著層層疊疊的火燒云，橘紅色云彩投下陰影，延緩了府城的炎熱。

經過整晚休養生息，蕭城府在喧囂聲中復蘇，街頭巷尾有了零星的人跡。

在天衍宗折騰一夜的趙峰，卻只想找家客棧倒頭大睡。

祥興樓的跑堂站在門口，看見有客人奔著酒樓來，他把抹布披到肩上，熱情地招呼道：

“四位貴客里面請，樓上雅間坐~”

回到祥興樓二樓，曾經和大姓家主打圓桌的地方，趙峰他們選了一張靠露臺的桌子。

“貴客安坐！今日想用些甚么？小店時新果品、熱酒好菜俱備，但憑吩咐。”

“隨便上幾樣招牌菜，”俞聽濤囑咐道。

“再來五壇酒，”裴映棠補充道。

“貴客，我們有麻姑酒，金花酒……”

“你們自家釀的老燒酒，總之要烈的。”

跑堂感覺到震撼，但仍然賣著笑臉，“好嘞，您稍坐，酒菜馬上就來！”

趙峰呼吸著晨間清新的空氣，雙眼掃過樓下整潔有序的街道，一名力工背著麻袋吃力往前走，旁邊騎著馬的富商悠然自得，從人流中劃出一條小道。

成群的麻雀落到柵欄上，扭著腦袋，嘰嘰喳喳的，毫不畏懼他們這幾個大活人。

等菜的時候，趙峰問：

“前輩，你說你從安寧縣跟了我一路，但我與前輩素不相識，咱們結過什么仇怨嗎？”

俞聽濤半邊眉毛抬起來，“有仇怨你還會活著嗎？”

“皇帝老子把我派來雍涼州，找合適的人選，我們倆在蕭城府轉了幾個月，遇到的人不是太老，就是太無能。”

“你資質過人，行事機警，要說缺點倒也有，辦事沒有一點緊張感，提不起精氣神兒。”

“殺人的刀法粗糙至極，我都不明白，先前那些妖魔鬼怪，你到底是怎么打贏的。”

菜還沒有來，酒先上了桌。

五大壇燒酒全部擱在了裴映棠腳下，斟滿酒杯以后，她一口悶掉，露出笑意。

“小哥兒的刀法，是土賊寨里的吧，莽莽撞撞的，湊合著用還行。”

這么多烈酒，她一個人全包了？

真是海量。

裴映棠喝得興起，一杯接著一杯，端酒杯的動作始終沒有停過，面頰上透出些許紅光。

“姐姐抽空要教你兩手了，上乘武學講究形與意結合，單靠幾招糙刀走不遠呢~”

面前兩人知悉趙峰的底細，連通天門琉璃盞的事都有所了解，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趙峰瞥一眼身側的青璃，她縮在座位上，不愿和俞聽濤有視線接觸。

“我聽青璃說，兩位前輩是鎮撫司的人。”

“鄙人來自北鎮撫司，是長夜衛總指揮使，你面前的酒蒙子是副指揮使，”俞聽濤說。

裴映棠倒空壇子里最后一滴酒，“誰是酒蒙子，我又沒有喝酒的癮，只是一天不喝渾身癢癢而已。”

長夜衛是皇帝培養出來的親軍，相當于趙峰前世了解的錦衣衛，只聽鴻景帝的命令做事。

朝廷早年間，在玄京城，明泉城兩地設立南北兩處鎮撫司，蕭城府的青丘山貴為礦產命脈，山間妖魔日益猖獗，便有了新的西北鎮撫司。

相較于北鎮撫司，西北鎮撫司的權力少得可憐，日漸衰微，成了北鎮撫司的下轄機關。

蕭城府的長夜衛，大多數時候無事可做，只能搜集些百姓對鴻景帝的評價，寫密函寄回京城。

府城偶爾有平民失蹤，就是這個原因，城里治安沒變好，大家說話倒越來越謹慎。

趙峰腹誹，皇帝居然派出正副指揮使，同一時間來雍涼州。

到底是找什么人，要讓正三品，從三品兩位高官，遠赴萬里來蕭城府？

“北鎮撫司人員分為四部，聽風部，詔獄部，清名部，天罰部。”

“很多得力干將，是從衛所新兵里面拔出來的，這幾年傷亡太多，人員不足，我們又從宗門招攬人手。”

“裴副指揮來自玄京的離火門，善使道法，也會用刀，你找她討教幾招并無壞處。”

俞聽濤亮出右掌，掌心朝上，絲絲白煙從其中冒出，凝聚成一個冰棱。

“至于我，踏入崇法境后，我專修寒氣武道。”

“我的寒掌你還學不來，起碼等你破了血關，再考慮教給你。”

長夜衛在民間無孔不入，而且臭名昭著。

大鴻朝名面上的律法嚴禁刑訊逼供，在剛剛改朝換代的時候，鴻武帝延續了舊朝的多種酷刑，車裂、活埋、腰斬，在死刑犯面前總是常事。

而武帝對剝人皮的喜愛，曾經讓數萬京官終日惶惶，每天上朝之前，與家人道別總要失聲痛哭，只怕自己傍晚成了一張皮草。

改變這些積弊的，是上一任內閣首輔董正先。

身為武帝一朝的老官，他上任后協助鴻文帝改革舊制，清理吃空餉的冗余小官，建立起黃冊魚鱗冊的登記制度，對朝廷有莫大的貢獻。

董正先還提議，取消嚴刑峻法，只保留斬首，凌遲兩項。

后續接任首輔的徐弘，名聲就遠不及他了。

大鴻朝發生什么不好的事，大家第一時間想起來的，就是徐弘。

哪怕南方下暴雨淹了幾個小村，大家都要說，是不是徐閣老最近又貪銀子了。

景帝當朝，唯獨長夜衛能名正言順地對犯人折磨拷打，幾乎就是一群游走在法律外的守序暴徒。

“前輩，能不能把話得明白些？”

“四位貴客，菜齊嘍！”

噴香的飯菜擺上桌，還有一鍋剛燉煮出來的火腿鮮筍湯，切成大塊的蹄膀肉柔滑鮮美，吃多了還能就著糟筍腐絲來清口解膩。

“吃吧，不用跟我客氣，出公差的賬是鎮撫司報的。”

趙峰簡單對付了幾口米飯，這些飯菜味道是不錯的，但他確實不餓。

青璃更顯得警惕，低垂眼眸盯著那盤蹄膀。

俞聽濤悠哉悠哉盛出一碗鮮筍湯，在湯碗的邊緣啜吸一口，咂摸咂摸滋味。

“雍涼的菜肴也別具風味，裴映棠，你能不能吃兩口，別光喝你的馬尿了？”

“老男人，你管我？”

裴映棠翻了個白眼，暢飲不停。

俞聽濤擱下勺子，“趙峰，我追你一路，不是為了在飯桌前跟你賣關子。”

“今晚你打包行李，明天隨我坐飛舟進京，面見皇帝老子。”

“等到了京城，我自然會告知你該怎么辦，還有位斷籍樓的老朋友，在詔獄等著你見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