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到了出院的日子。吸完最后一次氧，回到病房，小陳已經在等我。

“手續已經辦好了，”小陳說，“車在停車場，有什么東西需要我幫你帶下去？”

我搖搖頭，我幾乎沒有任何的行李，就連來時穿的衣服，也被林姐帶走去清洗了。

“我先去開車，莊助理收拾好就下來吧?！?

“穿著病號服，坐電梯直達停車場就行?！?

我坐在床邊默默發呆了一會兒。其實我沒有任何東西要拿，但是小陳既然已經這么說了，況且我們在一起，也實在無話可說。

約摸過了五分鐘，我站起來，方才我去吸氧時護士已經將被褥平整地鋪好，我回身，輕輕將我坐過的痕跡捋平。

病號服是醫院里最好的掩護。白底藍條紋，到哪里都不會引人注目。

我一到電梯門口，電梯就快要到達。從二十三樓往下，我竟發現電梯停的很頻繁，人也越來越多，我這才驚覺，這不是vip專屬電梯。

“沒事的”，我自嘲似的想，“那會有什么人真認識我。”

因為是第一個進入的，我得以貼著電梯后側扶手站著。

電梯下行，電梯門開開關關，原本幾分鐘的路程數次被打斷，狹小的四方空間逐漸擠滿人，呼出的氣體讓溫度都逐漸升高起來。

下到三樓時，電梯里的人一下子換了一批。我仍然站在電梯的最深處。最先進來的是一個穿黑t恤戴帽子的男人，他一進來目光就落在我身上，我抬頭看樓層時與他對視一眼，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奇怪：

“你不是，你不是那個….”男人似乎極力回想著什么，伸出手指指著我，我本想不要慌，但身邊的一個個人接連看向我，我在背后撐著欄桿的手臂和肩膀不自覺顫抖起來。

我把頭低下，不敢去看旁的人，祈禱電梯快點走，但這好像坐實了那個男人心中的想法；電梯門就要關上，他猛地寄到門前，用胳膊把電梯門一擋，對著門外喊：

“她在這兒！沒想到她真的還在醫院。”

周圍疑惑的人們開始交流起來。他們邊說邊看我，我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最終我猛地向電梯門口沖去，人們自覺為我讓出一條道，那黑衣男人根本來不及攔我，我一下沖出了電梯。

三樓的門診，人很多。

周圍的目光一下聚焦到我，好像還有拿著攝像機的人向我跑來，我顧不得他們，低著頭一直一直向前跑，我不敢去看，雙腿發虛，心臟卻越跳越厲害…..

我無比害怕這樣的場景，兩年來無法斬斷的噩夢回憶再次于我的腦中放映：

父親承包工程的供貨商卷款跑路，他用最后的錢給工人發了工資，卻無力承擔其他欠款。

債主們似幽靈般無孔不入地催債，無論如何搬家都無法逃過，油漆和恐嚇信可以伸入臥室的窗子，即使開學到了外地上學，被跟蹤的感覺也總是如影隨形…..

終于，“嘭”地一聲，所有氣血涌入我的大腦，我兩眼一黑，向后仰面倒在地上。

撞擊的劇痛讓我的眼眶頃刻溢出了淚花，我無法動，更控制不了我的手，透過積攢的淚光我模糊看到身邊圍滿一圈人，有來看病的，有穿病號服的，有舉著相機的…..我掙扎著擠了一下眼角，突然心中涌出一分釋然，如果他們有拍照，一定能拍到我扭曲詭異的笑容：

既然這樣，還會怎么樣呢？

就像我的爸爸，在雨夜選擇從天臺一躍而下；

就像我的媽媽，忍受長期的騷擾跟蹤后精神失常，現在被寄養在老家，由親戚幫忙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