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后的空氣彌漫著血腥味道。
清點下來,戰損讓兄弟幾人倒吸冷氣——整整十三個朝夕相處的兄弟長眠于此,兩個重傷員氣息奄奄,更有二十四人身上掛了彩。
更令人扼腕的是,盡管拼盡全力圍追堵截,亂軍之中,終究還是有十來個南詔兵成了漏網之魚,趁亂鉆進了山林。
盤蛇隘那邊收到風聲,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他娘的!”黃峒一拳砸在樹干上,木屑紛飛,“還是跑了幾個!”
黃忠嗣臉上卻無多少意外,只是眼神更加幽深:“兩百對三百,又是野戰伏擊,想一個不漏,難如登天。在意料之中。”
他的目光望向遠處那座孤懸的隘口。
王子被俘,精銳盡歿,隘口內僅存的三十余守軍,此刻恐怕已是群龍無首,驚弓之鳥。
里面縱使還有人,面對這無法逆轉的結局,除了投降,他們還能有什么選擇?
抵抗?那就太高估古代士兵的忠誠度了。
“老三,老五,”黃忠嗣轉頭,“立刻找一副擔架!抬著這個南詔王子去寨門口轉轉。”
很快,鳳迦異被安置在一副臨時找來的擔架上,整個人被綁在上面,眼中交織著屈辱與絕望。
十幾名安戎軍士兵抬著擔架,簇擁著黃忠嗣、秦琮等人,大步流星地壓向盤蛇隘寨門。
距離寨墻百步之遙,隊伍停下。
黃忠嗣示意手下士兵齊聲高喊:
“盤蛇隘守軍聽著!爾等世子鳳迦異在此!你們的同袍已全軍覆沒!速開寨門投降,可保性命無虞!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吼聲在空曠的山谷間反復回蕩,清晰地送入寨墻之上每一個守軍的耳中。
寨墻上,一片死寂。
片刻后,一張驚慌失措的臉探了出來。
正是隘口內軍職最高的小隊長。
他看著下方擔架上那個熟悉的身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王子被俘的消息如同驚雷炸響在他心頭,再聽那“全軍覆沒”的宣告,最后一絲僥幸也煙消云散。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每一息都仿佛無比漫長。
終于,那小隊長眼中最后一絲掙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敗的認命。
他緩緩舉起顫抖的右手,聲音干澀嘶啞,帶著徹底放棄的意味:
“開……開寨門!我們……降了!”
沉重的寨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向內開啟。
盤蛇隘,這座扼守要沖的險關,兵不血刃地落入了安戎軍手中。
接管營寨后。
秦琮雷立刻派出傳令兵,攜帶詳細的戰報和繳獲的輿圖,快馬加鞭向后方飛馳。
“務必把戰況和地圖親手交到大帥手上!”
他聲音洪亮,對著遠去的煙塵吼道,“催他們速速派兵接防!咱們是尖刀,不是看門的!”
待一切安排停當,五兄弟聚在隘口大帳之內。
秦琮抓起水囊猛灌幾口,目光望向黃忠嗣:“老二,盤蛇隘到手了,渡口也捂熱乎了!這勢頭正好,咱是不是再往前拱拱?比如這個,或者這個軟柿子?”
他粗糙的手指帶著汗漬,用力戳在輿圖另外兩個據點上。
黃忠嗣背著手,在帳內緩緩踱步,目光在地圖上那些據點間巡梭,眉宇間帶著沉思。
帳外傳來士卒搬運輜重的吆喝聲。
片刻,他停下腳步,迎著兄長的目光,緩緩搖頭,聲音沉穩清晰:“大哥,此刻不宜?!?
他走到輿圖前,指尖點著盤蛇隘:“此役雖勝,但潰兵四散如沙,難保無人漏網。
此刻,盤蛇隘易主的消息,只怕已插上翅膀,飛進了周遭守軍的耳朵里?!?
他目光掃過眾人,“他們非蠢人,豈會坐以待斃?此刻必已戒備起來,等著咱們撞上去。若強攻,便是硬啃鐵核桃!縱有鳳迦異這塊招牌,”
他頓了下,“他們開門投降,我們也沒有足夠的人馬去駐守?!?
他手指重重敲在已掌控的渡口和盤蛇隘上:“當務之急,是攥緊這兩處咽喉要道,互為犄角,筑成鐵壁!
把咱們這顆楔進敵境的釘子,砸深砸牢!靜待后方大軍壓上,才是正理。”
秦琮擰著濃眉,望著輿圖沉默數息,最終重重一拍大腿:“成!聽你的!咱就釘死這兒?”
“守,但要守得主動?!秉S忠嗣目光轉向一旁沉穩的爨弘盛,“老三。”
爨弘盛立刻會意,不待詳說便抱拳道:“二哥之意,某已知曉。
哨探敵情,摸清周遭寨堡虛實、兵力動向,乃至弄棟城的風吹草動——此乃我軍命脈所系。
我會派遣斥候去探查的?!?
黃忠嗣頷首,眼中是沉甸甸的信任:“好!此事關乎全軍性命,務必謹慎!”
“二哥放心!”爨弘盛鄭重應下。
黃忠嗣再次看向輿圖,仿佛在計算時日:“南詔那邊,無論是飛報弄棟城發兵來攻,還是遣使談判贖回世子,這信使往來、調兵遣將、籌措糧草……再快,沒半個月也休想到咱跟前!這半個月,是我們的喘息之機,更是咱們加固壁壘的黃金時辰!”
他走到帳門前,掀開簾子,指著外面烈日下蒸騰的山林:“自即刻起,隘口周遭所有密林、小徑、要沖,廣布殺機!
陷坑、蒺藜、套索、釘板……凡能招呼人的家伙,都給用上!隘口兩側山梁,砍樹!
多多地砍!趕制滾木礌石,堆滿寨墻根兒!
咱們得做足準備——萬一南詔的刀子,比咱自家的援軍來得快!
就得把這盤蛇隘,變成一座讓他們頭破血流的鐵刺猬!”
帳內諸人神情肅然。
秦琮重重點頭,聲如悶雷:“中!就這么干!兄弟們,都聽真了?照老二說的辦!動起來!”
“喏!”眾人齊聲應和,肅殺之氣在午后的熱浪中升騰。
盤蛇隘的驕陽下,一場爭分奪秒的防御工事,已然展開。
看著眾人遠去的背影,黃忠嗣欣慰,他最滿意的就是他們這幾個兄弟對自己的百分百信任。
特別是秦琮,雖然官職比他大,但卻十分信任他,并沒有覺得自己大哥的或都尉的權威被挑釁的那種不滿。
他望著西南方向喃喃出聲:“這功勞,還是差那么一點!不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