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中心醫院VIP病房的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被昂貴的雪松香氛沖淡了些許,卻依舊掩蓋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緊繃。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城市的喧囂,只留下床頭一盞孤燈,在沈硯舟趴伏的身影上投下昏黃的光暈。他赤裸的后背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原本光滑的皮膚上,一大片猙獰的紅斑如同烙印,中心區域甚至能看到細微的水泡和焦黑的皮屑邊緣。每一次清創棉簽的觸碰,都讓他背部肌肉不受控制地繃緊、抽動,牙關緊咬,額角的冷汗順著蒼白的鬢角滑落,砸在雪白的枕巾上。
李正站在病床邊,臉色凝重得如同鐵鑄。他手里捏著幾張剛剛沖洗出來的高清照片和一份簡短的現場勘查報告。照片上是發布會現場那個被安保當場制服的襲擊者——一個相貌普通、眼神麻木的年輕人,以及那支被繳獲的、造型奇特、鏡片經過特殊鍍膜處理的手持強光發射器。
“沈先生,初步審訊結果出來了。”李正的聲音低沉,帶著職業性的冷靜,卻也透著一絲壓抑的憤怒,“襲擊者叫劉三,是個慣偷,有多次盜竊前科。他交代,是三天前在城西‘黑蜘蛛’網吧廁所隔板上看到一張手寫紙條和一卷用皮筋捆著的現金。紙條上寫著時間、地點、任務目標(用錦緞的展柜編號代替)和操作這臺設備的方法。酬勞是兩萬塊現金,事成后再付三萬。他根本不知道那光有什么用,也不知道雇主是誰,純粹是拿錢辦事。”
“黑蜘蛛網吧?”沈硯舟的聲音因為劇痛和趴伏的姿勢而顯得悶啞,“王世昌的舊部……或者他兒子王哲的人?”
“我們查了。”李正將報告翻到一頁,“網吧監控覆蓋不全,廁所是死角。紙條和現金來源無法追查。典型的買兇手法,干凈利落,不留尾巴。劉三只是個被利用的蠢貨。”
“目標精準……”沈硯舟艱難地側過臉,目光銳利地看向李正,“那束光,不是要毀掉錦緞,而是要破壞特定區域的絲線結構,讓它在高倍鏡頭下呈現出‘人為做舊’或‘工藝瑕疵’的假象!一旦被拍到,配上惡意解讀,我們‘錦色新生’的根基就毀了!這手法……太專業!太陰毒!絕不是普通債主或商業對手干得出來的!王哲……一定是他!”他的聲音帶著刻骨的寒意。王世昌雖倒,但他留下的毒蛇兒子,顯然繼承了其父的陰狠,并且……更加瘋狂!
“我們鎖定王哲了。”李正眼中寒光一閃,“他名下的空殼公司、銀行賬戶、通訊記錄都在嚴密監控下。但目前……沒有直接證據指向他策劃了這次襲擊。他很謹慎,像泥鰍一樣滑。”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猛地推開!助理林薇臉色煞白,幾乎是沖了進來,手里緊緊攥著手機,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慌而變調:
“顧總!沈總!李隊長!不好了!剛剛……剛剛接到廠里老孫頭兒子的電話!他……他父親老孫頭……在……在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被……被一輛沒掛牌照的面包車……強行綁走了!”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綁匪……綁匪用老孫頭的手機打來電話……說……說想要人活命……就讓顧總……一個人……帶著那顆‘保險箱里的繭’……今晚十二點……去城南廢棄的‘永豐繅絲廠’舊址交換!不……不準報警!否則……否則就等著收尸!”
轟——!
如同驚雷在病房炸響!沈硯舟猛地想要撐起身體,后背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重重跌回床上!李正臉色劇變!顧晚晴原本沉靜的眸子瞬間凍結,一股冰冷的、如同實質的殺氣從她周身彌漫開來!
老孫頭!當年倉庫的老工人!他知道雙宮繭污染的細節!他知道老陳頭是內鬼!他是僅存的、能證明王世昌當年投毒的關鍵人證之一!王哲綁架他,不僅要那顆象征性的繭種,更是要徹底抹掉最后一個能威脅到他的活口!同時……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將顧晚晴引入絕境!
“陷阱!這是針對你的死局!”沈硯舟嘶聲低吼,不顧后背的灼痛,掙扎著看向顧晚晴,“你不能去!”
顧晚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那冰冷刺骨的殺氣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風暴,在她眼底瘋狂旋轉、凝聚!她的目光掃過沈硯舟后背猙獰的灼傷,掃過李正手中劉三的照片,最后定格在林薇驚恐的臉上。王哲……這個名字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她的神經末梢!新仇舊恨,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她冰冷的軀殼下轟然爆發!
她緩緩地抬起手,不是去接林薇的手機,而是伸向自己羊絨衫的領口。纖細的手指極其穩定地解開了第一顆紐扣,然后是第二顆……動作冷靜得近乎冷酷。在沈硯舟和李正驚愕的目光中,她將手探入領口內側,指尖摸索著,輕輕一撕——
嗤啦。
一聲極其細微的、類似膠帶剝離的聲音。
顧晚晴的指尖,捏著一個比指甲蓋還小、薄如蟬翼的黑色電子元件,遞到了李正面前。
“微型同步錄音發射器。”她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原,沒有絲毫波瀾,“發布會開始前十分鐘啟動,有效范圍五十米,加密頻道直連我的私人服務器。襲擊者劉三被抓時說的每一個字……包括他交代的接頭地點‘黑蜘蛛網吧’和廁所隔板……都錄下來了。還有……”
她的目光轉向林薇:“綁匪打給老孫頭兒子的勒索電話……錄音了嗎?”
林薇被顧晚晴這突如其來的冷靜和準備驚得呆住了,下意識地點頭:“錄……錄了!我……我習慣性錄音了!”
“很好。”顧晚晴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一絲笑意,只有令人骨髓發寒的算計和掌控一切的冷酷,“把兩段錄音,立刻交給李隊做聲紋比對和背景噪音分析。特別是綁匪的聲音……和你們監控中王哲的聲紋……好好‘親近親近’。”
李正接過那枚微小的發射器,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狂喜!他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冰雕般的女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那美麗外表下,隱藏著怎樣一顆精密如儀器、狠絕如寒鐵的心臟!她從一開始……就預判了可能的襲擊,并布下了反制的監聽陷阱!這份心機和決斷力,簡直可怕!
“另外,”顧晚晴的目光轉向沈硯舟,那眼神依舊冰冷,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那顆‘繭’,是瑞錦祥的根,也是釣出王哲的餌。今晚,它必須‘去’。”
“不行!”沈硯舟掙扎著想坐起來,后背的灼傷被牽扯,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太危險!那是陷阱!王哲就是要你死!我跟你一起去!”
“你?”顧晚晴的目光掃過他動彈不得的后背和打著石膏的手臂,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近乎殘忍的理智,“一個廢人,去了能做什么?拖后腿嗎?”
沈硯舟被噎得啞口無言,一股巨大的憋屈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看著顧晚晴那雙毫無波瀾、只有冰冷算計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女人精密布局的棋局里,他似乎……永遠是被動應對、甚至可能成為負累的棋子!
“李隊,”顧晚晴不再看沈硯舟,目光轉向李正,聲音恢復絕對的冷靜,“我需要警方的技術支援,但不要靠近‘永豐繅絲廠’方圓一公里。王哲像他爹一樣多疑,驚了他,老孫頭必死無疑。你們只需要……在我進去后,鎖死所有外圍通道,確保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剩下的……”她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刺向病房窗外沉沉的夜色,“交給我。”
“顧總!你一個人……”李正也被她這近乎瘋狂的計劃驚住了。
“一個人,才能讓他放松警惕。”顧晚晴的聲音斬釘截鐵,“才能讓他……得意忘形,露出破綻。”她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掃過沈硯舟那痛苦而不甘的臉,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復雜的東西一閃而過,快得無法捕捉,“放心,我不會讓他死得太容易。”
說完,她不再理會任何人,轉身,徑直走向病房門口。黑色的羊絨衫下擺隨著她的步伐劃出凌厲的弧線。走到門口時,她腳步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冰冷的聲音清晰地飄了回來:
“林薇,通知‘云織造’安保部‘夜梟’小組,按‘B計劃’待命。帶上我要的東西。”
病房的門輕輕關上,隔絕了顧晚晴清冷決絕的背影。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沈硯舟粗重的喘息聲和后背傷口傳來的、細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灼痛感在回蕩。
李正看著緊閉的房門,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枚冰冷的微型發射器,再看向病床上如同受傷困獸般的沈硯舟,最終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
“技術組,立刻比對兩段錄音聲紋!重點目標:王哲!另外,通知特警隊,秘密封鎖城南‘永豐繅絲廠’所有出入口!一級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靠近!”
夜色如墨,冰冷地籠罩著蘇城。廢棄的“永豐繅絲廠”如同一個巨大的、蟄伏在黑暗中的鋼鐵怪獸,殘破的廠房輪廓在稀疏的星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鐵銹、陳年污水和某種化學藥劑殘留的刺鼻氣味。死寂,只有風聲穿過破敗的窗欞,發出嗚咽般的怪響。
顧晚晴獨自一人,踏入了這片死亡之地。
她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羊絨衫,外面罩著一件不起眼的深色風衣。長發束在腦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靜。她的腳步踩在厚厚的灰塵和碎玻璃上,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左手依舊吊著繃帶,右手則提著一個毫不起眼的、深棕色的硬質手提箱。箱子不大,卻仿佛重逾千斤——里面裝著那顆深褐色的空繭。
她沒有開燈,像一只融入夜色的貓,無聲而敏捷地穿梭在巨大的、如同迷宮般的廢棄廠房中。憑借著“云織造”提前獲取的建筑結構圖和自身超強的方向感,她的目標極其明確——廠區深處,那座當年用于染整大型布匹的、最深最封閉的混凝土染池車間。
越往里走,黑暗越濃,氣味越刺鼻。腐爛的木質地板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遠處,似乎傳來極其微弱的水滴聲。
終于,染池車間巨大的、銹蝕的鐵門出現在前方。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極其微弱、搖曳不定的昏黃光線——是燭光。
顧晚晴在門口停下腳步。她沒有立刻進去,而是極其輕微地調整了一下呼吸,將身體隱藏在門側的陰影里,側耳傾聽。
死寂。只有燭火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以及……一種極其壓抑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粗重喘息。
顧晚晴的眼神冰冷如刀。她緩緩地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鐵門。
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在巨大的空間里回蕩。
車間內部空曠得令人心悸。高高的穹頂隱沒在濃重的黑暗里,墻壁上布滿了暗綠色的霉斑和水漬。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如同泳池般的長方形混凝土染池,池壁斑駁,池底殘留著黑綠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漬,散發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化學藥劑殘留氣味。
在染池靠近內側的一個角落,點著幾支插在空罐頭瓶里的粗大白蠟燭。搖曳的燭光將那一小片區域勉強照亮。
一個人影蜷縮在燭光邊緣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
是老孫頭!他雙手被反綁在身后,嘴上貼著厚厚的膠帶,花白的頭發凌亂不堪,臉上布滿了驚恐的淚痕和淤青,渾濁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瞪得極大,死死地盯著顧晚晴的方向,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咽。他身上的舊棉襖被撕破了好幾處,露出里面同樣骯臟的毛衣。
而在老孫頭旁邊,靠近巨大染池邊緣的地方,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坐在一張破舊的木箱上。
那人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風衣,身形瘦削。他似乎在欣賞著染池里那干涸的污漬,又似乎在等待著什么。聽到開門聲,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從容,轉過了身。
燭光映亮了他的臉。
一張年輕、蒼白、甚至稱得上英俊的臉。眉眼間依稀能看到王世昌的影子,但氣質卻截然不同——沒有王世昌那種暴發戶式的跋扈,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陰郁、冰冷,和一種被壓抑到極致、即將噴薄而出的瘋狂。他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針,直直地刺向門口逆光而立的顧晚晴。
王哲。
他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甚至帶著幾分神經質愉悅的笑容,聲音在空曠死寂的車間里清晰地回蕩,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輕柔:
“顧總,你終于來了。帶著我要的‘鑰匙’?”他的目光,貪婪而陰冷地落在了顧晚晴手中的手提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