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理坊的喧囂還未散盡，瑤華宮內，又響起女子悲慟欲絕的哭喊。

“我不想和親！我不想嫁給那個小汗王！”

錦衣華服，難掩淚流滿面。婉儀公主跪伏在皇后腳下，聲嘶力竭，往日里的驕橫氣焰，早已被擊得粉碎。宮人們低眉順眼，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北蠻求親，圣意已決。婉儀，這位皇室之中年齡最長的待嫁公主，別無選擇。

養尊處優的天之驕女，怎愿遠嫁那苦寒之地？

“母妃薨逝，婉儀孤苦無依，只有娘娘您了……”婉儀緊緊拽著皇后的裙擺，聲音顫抖。

“皇上還沒下旨，你先別慌?！被屎鬁匮园矒?，伸手想將她扶起。

“不，娘娘！”婉儀卻不肯起身，反而又往前挪了幾步，以頭搶地，“父皇沒回絕……朝中大臣也都支持……和親，已成定局！”

她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著皇后，“那些北蠻人，粗野不文，不開教化！玄烈……玄烈他就是個魔鬼！我聽說，他在京城外，活活玩死了一個女子……婉儀嫁過去，只有死路一條！求娘娘救我！”

皇后心中一陣刺痛。

雖非親生，平日里也無甚往來，但同為女人，同為人母，她怎能無動于衷？

可是……朝堂之事，后宮不得妄言。更何況，這樁婚事，關乎兩國邦交?；噬先羰菆桃馊绱?，她又能如何？

皇后無力地閉了閉眼，終究還是親自將婉儀扶了起來。

平棠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臉上帶著恰如其分的憂慮，心中卻是冷笑。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有今日？

但面上，她還是輕聲勸慰：“母后說得對，事情還未到那一步，妹妹放寬心?！?

在瑤華殿耽擱了許久，直到皇后松口說會盡力周旋，婉儀才終于告退?；屎蠓判牟幌?，命平棠親自送她。

“太子妃嫂嫂，您一定要幫我在母后面前美言幾句，太子殿下也在場……”

剛出瑤華宮，婉儀便一把抓住平棠的手臂，苦苦哀求。此刻的她，如同一個絕望的賭徒，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了這最后一搏上。

“我聽說太子哥哥對那玄烈頗有不滿，他定然不愿和親的。只要太子哥哥肯為婉儀說句話，父皇一定會三思的……婉儀給嫂嫂磕頭了?！闭f著便要下跪。

“使不得，快起來?！逼教倪B忙托住她，急切道，“殿下肯定寵愛妹妹，你且安心，我定會盡力勸他?！?

婉儀眼中閃過一絲希冀，感激涕零。

“只是……”平棠話鋒一轉，面露猶豫之色，“前兩日，因著玄烈在明理坊惹出的禍事，殿下與他起了沖突，龍顏不悅。眼下這當口，太子若是開口，父皇怕是聽不進去。”

婉儀的臉色瞬間又變得慘白，淚珠在眼眶里直打轉。

“不過……”平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語氣一轉，“若說這宮里頭，還有誰能勸得動父皇……”

“誰？究竟是誰？”婉儀急不可耐地追問，聲音都帶著哭腔。

她猛然驚醒，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來不及細想，她匆匆向平棠道了謝，轉身便跑。

“娘娘當真會幫婉儀公主向太子殿下求情？”婢女望著婉儀倉皇離去的背影，輕聲問道。

平棠冷哼一聲，嘴角勾起一抹譏誚：“求什么情？皇上金口玉言，難道還讓太子去自討沒趣？”

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妹妹，搭上太子的前程，甚至動搖她未來的皇后之位？

簡直是異想天開！

“可公主也著實可憐?！辨九琅f有些于心不忍，“好端端的金枝玉葉，卻要遠嫁那等蠻荒之地……奴婢聽說明理坊那個姑娘死得極慘，那玄烈王，想想都叫人……”

婢女打了個哆嗦，不愿再說下去。

平棠卻神色冷漠，語氣毫無波瀾：“公主？生在皇家，公主的命，便是為了江山社稷。從她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

沁芳閣內，哭求聲再次響起。

“蘇妃娘娘，您可是父皇的心頭肉，您說的話，父皇一定聽得進去！求您幫婉儀跟父皇說說情，您一句話，能抵得上旁人說破天！”

這話讓韓蘇柔心里樂開了花。

可這位蘇妃娘娘，向來不理朝政，更不會為了任何人去觸怒皇上。她只顧著自己享樂，外頭的是是非非，與她何干？婉儀的苦楚，她更是無法體會分毫。

韓蘇柔偏偏還要裝出一副老成的模樣，說什么身為女兒要聽從父親的安排，又說會讓皇上多備些嫁妝。

婉儀聽得心頭火起，恨不得一頭撞死。

真是白來這一趟！

……

次日，金鑾殿上傳來旨意。

婉儀公主，遠嫁北蠻，即日完婚。

噩耗如晴天霹靂，婉儀只覺得天旋地轉，險些站立不穩。身旁的宮女剛要上前攙扶，卻被她一把推開。她踉踉蹌蹌地跑出宮門，直奔御書房而去。“父皇！女兒不嫁！死也不嫁！”

凄厲的哭喊聲撕裂了御書房內的凝重氣氛，婉儀公主披頭散發，釵環盡落，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的矜貴模樣？她跌跌撞撞地撲倒在御案前，死死拽住那一角明黃，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女兒會死的……嫁過去真的會死的！”

她仰起頭，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紅腫的雙眼卻死死盯著高高在上的皇帝，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骨血里。

“玄烈那蠻子……粗鄙不堪，茹毛飲血，父皇怎忍心……怎忍心將女兒推入火坑？”

她泣不成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無盡的絕望與恐懼。

皇帝緊抿著唇，放置在龍椅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泄露了他內心的掙扎。他幾次想要開口，卻又生生忍住，只能任由那一聲聲哀求，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心房。

“你是公主，身份尊貴……”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兩國交好……玄烈會善待你的，大璽……也會善待你的……”

他試圖用理智來掩蓋自己的心虛與愧疚，可那微微顫抖的尾音，卻出賣了他。

“君臣……父子……”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兒女情長……終究要讓位于江山社稷?！?

婉儀猛地閉上雙眼，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是啊，她是公主，是大璽的公主。

可誰又曾在意過，這榮耀的背后，隱藏著多少辛酸與無奈？

她曾以為，父皇的寵愛便是她在這深宮中最大的依仗，可直到此刻，她才幡然醒悟，在這冰冷的皇權面前，她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可以為了所謂的“大局”而隨意犧牲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