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衙門,蘇陽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上首的呂巡檢。
只見他五十來歲,身材瘦小,尖嘴猴腮,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怎么看都不像個當官的。
蘇陽心里暗自腹誹,這老家伙,不會是個貪官吧?
呂巡檢見蘇陽盯著他看,眉頭一皺,不悅地說道:
“你就是青龍村的都頭?怎么這么晚才來?”呂巡檢臉色陰沉,眼皮耷拉著,仿佛能用目光在地上砸出個坑來。
青龍村的鄉勇姍姍來遲,這是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規矩?
分明就是沒把他這個巡檢放在眼里!
面對呂巡檢幾乎要吃人的目光,蘇陽卻是不慌不忙,抱拳一禮,聲若洪鐘:
“巡檢大人,您先消消氣!容我細細稟報!今兒一大早,我們村正賴志成,就是平日里對您老人家忠心耿耿那位,您還有印象吧?”
呂巡檢沒吭聲,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蘇陽繼續說。
蘇陽一看有戲,趕緊換上一副沉痛的表情,繼續說道:
“他老人家正準備出發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哎呦’一聲……”
蘇陽頓了頓,做了個夸張的摔倒動作,還配了個音。
“您猜怎么著?直接從臺子上摔了下去!那叫一個慘烈啊,當場就昏死過去!我們幾個趕緊把他扶起來一看,壞了,腿腳都動不了啦!這不,只能由我這個小輩來代勞……”
說著,蘇陽把卓明遠往前一推,力道不輕不重,既不會讓卓明遠摔倒,又讓他踉蹌了幾步,顯得有些狼狽:
“這位是卓村正的親兄弟,名叫卓明遠。您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他,保證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言!”
呂巡檢瞇縫著眼,像掃描儀一樣上下打量著卓明遠,似乎在判斷他話里的真假。
卓明遠被他看得心里打鼓,感覺自己像是在被扒光了衣服展覽一樣,渾身不自在。
這位呂巡檢,平日里收他們好處的時候,可沒這么嚇人……
呂巡檢似乎想起了卓明遠是誰,畢竟卓明遠跟著賴志成來三溪鎮服徭役,鞍前馬后,也算是個熟面孔,只不過以前沒怎么注意過。
“嗯,你來說說,這到底是怎么一檔子事?”
呂巡檢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只聽蘇陽這個毛頭小子的一面之詞?
“巡……巡檢老爺,我哥……他……他真是點兒背,喝涼水都塞牙,出門沒看黃歷,一個趔趄從高處栽下去,摔傷了……”
卓明遠結結巴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調。
他強忍著心中的恨意,為了不暴露自己,只能昧著良心替蘇陽遮掩。
他恨不得把蘇陽碎尸萬段,可眼下卻不得不替他說話。這種感覺,比生吞了一只蒼蠅還難受。
他想告狀,想讓呂巡檢把蘇陽抓起來,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為他清楚,蘇陽壓根就沒動手,都是那些刁民干的。要是呂巡檢找人來對質,那他不就穿幫了嗎?
卓明遠心里跟明鏡似的,只要蘇陽不死,就算把那些動手的刁民都給弄死,也無濟于事。
等回了村,蘇陽那個小兔崽子,能放過他才怪!
呂巡檢自然不會在一個小小的村正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簡單問了幾句,確認了賴志成確實來不了,也就沒再深究。
畢竟,一個村正而已,對他來說,跟路邊的螞蟻沒什么區別。
他揮了揮手,示意卓明遠可以退下了。
見卓明遠畏畏縮縮,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反倒是蘇陽看著氣度不凡,說話也中氣十足,呂巡檢心中有了計較,也就順水推舟,讓蘇陽繼續當這個都頭。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呂巡檢突然問道,似乎才想起這茬。
“回巡檢大人,小的蘇陽。”
蘇陽趕緊回答,聲音里帶著一絲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和掩飾不住的得意。
“嗯,名字不錯,有股子精氣神!今兒天色已晚,天一亮咱就啟程。今晚你們先在鎮子外頭將就一夜,給我把你們青龍村的人管好了,誰要是敢惹是生非,老子扒了他的皮,聽明白了嗎?”
呂巡檢說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蘇陽可以滾蛋了。
一番簡短的對話后,蘇陽就被打發了出來,感覺自己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
直到走出巡檢司的大門,蘇陽還有些蘇里霧里,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這就成了?
一切都是空白,讓手下的鄉勇在鎮外將就過夜?
這大冷的天,別說人了,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啊!這不得鬧出人命啊?
“老賴,你們曾經當過苦力,都是怎么個過法?”
蘇陽沒有服徭役的經驗,只能向身邊的卓明遠求助,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卓明遠撇了撇嘴,一臉的鄙夷:
“還能怎么過?找個背風的地方,大伙兒擠成一團,互相取暖唄。能囫圇個兒熬過去就不錯了,你還想咋地?”
“那要是有人凍病了,或者凍死了怎么辦?”
蘇陽追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擔憂。
“還能怎么辦?涼拌唄!哪回出來服徭役,不死幾個人?咱們這些人,命賤,不值錢!”
在卓明遠看來,蘇陽純粹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出來服徭役,誰能保證百分百安全?凍死幾個人算個屁,萬一被凍出毛病咋整,真是沒見過世面!
蘇陽出了鎮子,舉目四望,只見其他村子的鄉勇都在啃著黑乎乎的干糧,就著冷水往下咽,別說帳篷了,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一個個凍得直哆嗦,像是一群被遺棄的野狗。
旁人都這么干,其他村正可以把手下當牲口使,但蘇陽不行。
在他看來,人是最寶貴的財富,沒了人,一切都是白搭。
“走,石頭,遠山,帶上你們幾個再跑一趟三溪鎮,咱們得想個轍,弄個暖和點的地方過夜。這樣下去,非出事不可!”
蘇陽當機立斷,決定再回鎮子里想想辦法。
這次進鎮子,蘇陽沒再指望靠臉,而是靠腰牌。
以前在衙門當差,呂巡檢給了他一塊腰牌,上面刻著“青龍村鄉勇都頭”幾個字,也算是認可了他的身份。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鄉勇都頭,但在鎮門口,這塊腰牌還是管用的。
守門的差役一看腰牌,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點頭哈腰地把蘇陽一行人讓了進去。
他們心里清楚,能當上都頭的,多少都有點背景,誰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人。
蘇陽沒去找別人,徑直尋到呂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