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街街尾處,人來人往。寰姬滿腦子都在琢磨那老者的話,而胥風仿佛也安靜了很多。
風有一陣子沒刮起來了,日頭也盛,路上的行人有的解了毛領,胥風也擼起了袖子。
一切都很平靜,眼見著二人即將離開街尾回府,突然一輛沒有馬夫的馬車向寰姬駛來。
“閃開,寰姬,到我身后去!”胥風這袖口卷起的正合時宜,他大喊一聲后,就準備躍到馬上去調轉馬頭。
寰姬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懵了頭,一時間竟不知道怎么抬腿向后躲避,只傾身將要向后倒去。
而胥風這邊,剛躍上馬背,便覺得不對勁:這馬不是高陽頤德手下親自訓練的嗎?怎么自己以高陽族的勒馬招式來控制卻如何也控制不了?!
他費勁了力氣,勒著韁繩,馬卻發了瘋似的,越被勒拽越是亂撞,連身后的車廂都甩到了街兩側的石壁上,撞得稀碎。
眼見著馬就要撞到寰姬,一個身影自上方落下,站在寰姬身前,只一劍便削斷了瘋馬的兩只前腿,馬嘶吼著倒了下去,帶著馬背上的胥風一起在地上翻了幾滾。
“是他?”熟悉的背影吸引住了寰姬的眼睛,連驚慌都少了幾分,“到底在哪里見過呢?”
姜珩收了劍,伸手去攙扶滾落在地上的胥風。
身后傳來了傅箏騷氣的聲音:“呀,姑娘可受到驚嚇?我是姜族傅箏,前面那位是我們姜族大公子姜珩,今恰巧遇見這馬突然驚了,怕擾了民,只得斷了這馬腿。”
只見他用合上的扇柄扶住了寰姬將要向后倒去的背,待她站穩時,又打開了玉扇放于胸前,高聲自報家門。眾人皆拍手道好,直贊姜族英勇純善。
姜珩看著地上的馬和流了滿地的血水,向眾人問道:“何人的馬,來驛閣找姜族賠償。”眾人互相看了看,許久卻沒一人站出來。
胥風扶著自己摔傷的腿一瘸一拐走到寰姬面前,又看看面前二人,臉上說不出的復雜。
“我送二位回去吧”,傅珩一把攬過站的歪歪扭扭的胥風,沒等他拒絕便往回走了;
姜珩走到寰姬面前,用劍鞘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寰姬屈膝向他致謝:“我是大公子府上的人,我叫寰姬,多謝姜大公子和傅公子相救。”
姜珩“嗯”了一聲,心里卻想著:聲音清清甜甜,著實好聽,如那天楓樹下一般,像是春日里的溪水,柔和溫暖。
“公子,我們可曾在哪里見過?”
寰姬在路上小心的問出了這句話。
“澤煜府后,溪邊,楓樹。”
原來,不曾見過啊。
——
路上,四下無人。
傅珩開了口:“咱們這樣明晃晃的攔著他高陽族英雄救美是不是太不道德了些?壞人姻緣可是要遭報應的。”
“主意是我的,要遭報應也落不到你身上。”姜珩冷冷的對他說。
“咱們昨日給高陽頤德的酒里加料,今日給他們的馬下藥,何時是個頭啊?”傅箏伸開手臂,搭在姜珩肩上。
姜珩任由他這樣搭著,與他說:“我已經將高陽與翱衣聯姻之事飛馬書信與父親,后天一早應該就會收到回信了。那胥風今日傷了腿,這幾日不會有動作。”
看著傅箏不語,他問道:“這便不想玩了?翱衣族長想在身殞前,以聯姻的形式多拉攏幾家勢力,一旦事成,翱衣便會逐漸壯大。如今看來,這最要防范的便是胥風和寰姬之姻。”
傅箏長長的“噫”了一聲:“我總覺得四大族這樣互相使絆子不太好,雖說百年來一向如此,我姜族提防著剩下三族關系過密:一邊不停撕扯著高陽與翱衣的裂痕,一邊恩威并施的管控著最弱的貔衣族,才有了姜族一族獨大的局面。可這樣,算計來算計去的,無甚趣味。”
“也可憐了昨日那個小侍女,剛黑影衛來報,高陽頤德收了她入房,要帶回高陽去。而澤昇還因為這件事和他的少妃起了爭執,噼里啪啦的,動靜不小。”
“幾年前貔衣強行將嫡女嫁與翱衣,”姜珩點到為止,最后淡淡吐出幾個字,“父親之命。”
-——
寰姬回到房中后,反復琢磨著今日那賣珠子的老者說的那句話:行術時莫抗拒,正修怕惰,邪修忌善。她摩挲著這顆珠子,冰涼的觸感襲來。
“少姬把玩這冷珠子做什么,快喝碗熱湯壓壓驚吧!”阿茵端來了一碗熱姜湯,遞上前來,卻聽見寰姬還在碎碎念叨著:邪修忌善。
“阿茵,我因念著這詭夢決后兩層攝人精血,與五娘試煉時,總是有一些放不開,今日那老者倒是點醒了我,扭扭捏捏著心里抗拒如何使得?以我的淺顯修為,怎會傷著五娘,如此......你去喚五娘來,我且再放手一試。”
“五娘,切記,如若成功入夢,定要常抬頭看天,若見到兩個月亮——那是我設置的錨點,那時一定要于夢中溺死自己,才不至于耗盡精血。”
一夜的燭火通明,直到天邊第一縷銀白色的光乍現,房中突然傳來了五娘猛地倒吸一大口氣的聲音:啊——
詭夢決終于成了。
五娘擦著滿頭的汗珠,用數不清的言語一直驚嘆著這術法如何如何精妙:“老奴游遍這么多地方,聽過多少奇事,見識過各種的術法和蠱引,從未有如此這般的!”
寰姬隨后也合了手掌,收了勢,她高興地忙讓阿茵去回稟澤煜。
起身后,寰姬發覺自己身上并無不適,反而沒有一夜無眠的頹蔫與困意,這與第二層為自己筑夢的感受大相徑庭。
她看著面前的五娘,發現她近乎虛脫,汗流不止,忙起身為她擦汗,聲音里滿是擔憂:“五娘怎會如此,我去讓人給你準備參湯!”
“不妨事,不妨事!怪老奴自己貪戀夢境,不愿出來。沒想到夢中的情景竟如此真實,若不是我見到了頭頂那兩輪月亮,怕是真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說著,低下頭抿著嘴,臉上滑落一滴又一滴,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寰姬回想著剛才夢中的景象,她依著五娘所愿,構造了她兒子出生時那一年的場景做初始,而后的夢境延伸便是由五娘的心境自行生長。
夢里,五娘有了一個健康的孩子,三歲時便能識千字,她教他術法,為他梳發,給他縫制了一件又一件體面的衣服,帶著他回了自小生活的村落,娘家人為他們母子準備了一桌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