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元微送給姜陽第一支發簪時,姜陽就發現,這是個拿來殺人的好物件。
因為美,所以不引人戒備,因為尖銳,所以有足夠的殺傷力。
靠著一把發簪,她殺過人,撬過鎖,數次從危險中巧妙逃脫。
——除了前世新婚夜那回。
那是她唯一一次失手,除此以外,從未出過錯。
眼下亦然。
等周圍圍觀的人反應過來時,師慎已經捂著帶血的胳膊,踉蹌著后退,松開了易晏。
不顧他投來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姜陽先去扶倚在桌邊的易晏,拉起自己衣袖給他擦臉上的血。
易晏偏頭躲開,自己隨手抹了一把,低聲道:“小傷,無礙,莫要臟了郡主的衣裳。”
“都什么時候了……為什么不還手?”
他抬眸看來,很輕的一眨眼,眼瞼隨之垂了下去,長長的睫毛在眼尾落下一片陰影,顯得無辜又可憐:“郡主近來諸事纏身,不想再給郡主惹麻煩。”
“……”
明知面前的人在偽裝,可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心思,不值得計較。姜陽并未在意,費力地將他扶起,道:“走,回去再說。”
易晏微微側頭,瞟了眼壓著傷處冷眼看他的師慎,很自然地順著姜陽的動作抬起胳膊,搭上了姜陽另一邊肩膀。
盡管手上的動作如此,他卻并未真的將身體的重量壓向她,反而攬著她的肩將她拉近自己,更像是在護著她。
余光里瞥見,那個絳紫色的身影往前邁了半步,又頓住了。
易晏輕咳一聲,垂眸遮掩掉眼底的得逞,跟著姜陽離開。
只是才走沒兩步,就聽得人群里忽地發出一陣驚呼:“嘶……這……”
順著那人的目光看去,見師慎握住那支幾乎深入骨頭的發簪,發紅的雙眼死盯著姜陽的臉,用力拔了出來。
而后,他不顧還在冒血的胳膊,上前幾步,將發簪遞到了姜陽面前。
橫在姜陽胸前的那只手微微顫抖,掌心里全是血。血色鮮艷,順著發簪的尖端接連滴落,淡淡的腥味彌漫開來。
想來方才那一下,是刺到了什么要緊處。
姜陽扶著易晏,騰不出手,看了師慎一眼,沒接。
她繞開擋在自己身前的胳膊,頭也不回地穿過人群里讓出來的小路,走進了外頭晃眼的日光中。
……
回去路上,姜陽才向易晏問起此事的緣由:“他為何打你?”
問這話時,她正拿沾了水的帕子給他擦唇角的血污。等她擦完收回手,易晏才開口:“因為我挑釁他。”
銀盆里的清水已經一片血紅,姜陽洗帕子的動作一頓,抬眼看他,由衷道:“你倒是誠實。”
“郡主說了,自己妻子受人覬覦,不能無動于衷。”
“那你也該還手不是?萬一破了相……”
易晏側臉看了眼一旁小幾上的鏡子,不甚在意地移開了視線,淡淡道:“我一個病弱之人,哪來的力氣還手?”
“那便任他欺負么?真被打出個好歹來,又當如何?”
“我有分寸。”
沾了血的帕子再次被丟進水盆里,這回,易晏先一步拿起,清洗,擰干。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浸在殷紅血水中,襯得有幾分病態的慘白。
姜陽盯著他擰水時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看,末了搖搖頭,不太認可他的話:“你不是有分寸,你是有恃無恐。”
易晏也不否認,一手握著洗凈的帕子,一手拉過她的手,面色從容:“都一樣。”
濕漉漉的帕子覆上手背,細細擦拭,連帶著每根手指,都被輕柔地裹著摩挲過。姜陽沒再說話,專心看他擺弄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擦拭完畢,易晏將帕子丟回銀盆里,取了裝在象牙小罐里的香膏,長指一勾,捻了些出來,涂在姜陽手上,一點點抹開,而后抬眸看她,問道:“郡主不說話,是在怨我莽撞么?”
姜陽回神,否認:“沒有。”
“……”
易晏將她的手放回她膝上,自顧自地將周圍簡單收拾了一下,才道:“郡主要多提防師慎,尤其是……你我婚前這段時間。”
以往易晏與師慎較勁,多不會放在明面上。第一次聽他把這話說出口,姜陽還有些奇怪,問道:“為何?你得了什么消息嗎?”
“沒有,”易晏放下卷起的衣袖,換了個姿勢往后一倚,淡淡道,“只是提醒。”
這種話,姜陽才不信,于是追問道:“我又不能日日盯著他,你總該告訴我,怎么個提防法吧?”
“告訴公主,近來莫要獨行。”
“我母親?”原先還只是試探,沒太當回事,一聽與陳元微有關,姜陽立馬警惕起來,“師慎想做什么?”
易晏看她猛地起身湊近,還一臉防備,唇角一勾,笑了:“郡主不用這么緊張,我說了,只是一句提醒。”
“……”
姜陽盯著他的臉看了會兒,見他面色如常,坦然與她對視,才退了回去:“……不想說算了,但,我母親出了什么事,你可就是最大的疑犯了。”
這樣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引得易晏多看了她幾眼。
只是,他沒有回應,也沒有解釋。
車夫慣例先將姜陽送回了公主府。臨走時,姜陽站在車外,扒著車窗囑咐易晏:“回去記得擦藥,婚期將近,莫要誤了事。”
易晏難得有逗弄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我的臉好不了,郡主就不愿與我成婚了么?”
“那倒也不是,”姜陽腦袋一歪,發上的流蘇跟著側向一邊,“但婚事一輩子就這么一遭,我不想有缺憾。”
“……”
易晏沒再多說,伸手墊起姜陽抵在車窗邊緣的下巴,應道:“我知道了。”
方才只給姜陽擦了香膏,他自己沒有。這么一伸手,姜陽才聞到他手上淡淡的血腥味,偏頭躲開,面露嫌棄:“……回去洗洗手。”
垂眸看了眼自己手心,易晏點頭:“……好。”
“這幾日不用來尋我了,好好養傷,我會抽空去看你。”
“嗯。”
看著那個腳步輕快的身影消失在門后,車里的青年才收回目光。他順手拿起一旁的鏡子,打量了鏡中那張臉許久,眼底頹意堆積,輕輕嘆了口氣。
“……明日,將能用的人都召回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