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是鼓風。林默將石根單獨叫到一旁。他攤開一張在薄獸皮上炭筆畫出的草圖:一個巨大的、用整張厚實野牛皮縫制的囊袋,一端連接著粗大的竹管,另一端則是一個可以開合的獸皮活門,活門用堅韌的藤條控制開合。旁邊還有更復雜的杠桿結構草圖,用木桿和繩索連接。
“風,”林默指著草圖,眼神銳利如鷹,“火要猛,爐心要熱到能熔化頑石,全靠風!我們要給爐子裝上‘肺’!這皮囊就是肺葉,這竹管是喉嚨,這活門是鼻子!”他拿起一塊木頭和一小塊獸皮,快速做出一個極小的模型,雙手擠壓皮囊,空氣從竹管口“噗”地噴出。“看,吸滿氣,猛力壓下去!風就灌進爐子!要快,要猛,不能停!幾個人輪換,像跑獵一樣使勁!”
石根死死盯著那個簡陋卻神奇的模型,又看看獸皮上復雜的杠桿草圖,眼中的困惑漸漸被一種狂熱的興奮取代。他粗糙的手指撫過獸皮上勾勒的杠桿線條,仿佛觸摸到了力量的脈絡。“肺…喉嚨…鼻子…”他喃喃自語,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精光,“我懂了!‘啟明者’!這‘肺’交給我!我親手縫!用最韌的筋線!這‘喉嚨’的竹子,我去挑最老最粗的!還有這拉桿,用鐵木!保證夠硬,壓得動!”他拍著胸脯,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一種超越他以往認知的、關于“力”的巧妙傳遞,在他心中點燃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爐體在無數雙手的堆砌下,終于封頂。那巨大的、敦實而粗糙的紅色土錐,沉默地矗立在赤紅的坡地上,像一個來自遠古的、沉睡的巨獸。爐膛深處,已經按照林默的要求,一層木炭、一層敲碎的褐色礦石(那是石根帶著獵隊,在林默指導下,于一處裸露的山崖下找到的堅硬石塊,表面布滿鐵銹般的斑紋),層層疊疊,堆疊得如同精心構筑的祭壇。
爐口下方,石根帶著幾個最信任的兄弟日夜趕工制作的巨型皮囊風箱也已就位。巨大的野牛皮囊被堅韌的藤條和木架繃緊固定,粗大的主風竹管深深插入爐體下方預留的鼓風口。幾個精壯的漢子赤裸著上身,肌肉虬結,雙手緊緊握住那由鐵木制成的長長壓桿,如同握著即將刺向獵物的長矛。石根親自站在風箱旁,如同指揮一場生死攸關的圍獵,眼神專注而銳利。
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族人都圍攏在紅土坡下方,屏息凝神,仰望著那座紅色巨爐和爐口旁那個唯一的身影。鷹眼和他的追隨者們站在人群邊緣最外圍,臉色陰沉,鷹眼緊握著骨杖,指節發白,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向祖靈做著最后的詛咒。
林默站在爐口邊緣,手中舉著一支熊熊燃燒的粗大火把。跳躍的火焰映亮了他沾滿煙塵卻無比沉靜的臉龐,也映亮了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只投向爐膛深處那黑暗的木炭與礦石之塔。時間仿佛被拉長,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終于,他動了。手臂沉穩而有力地向前一送,燃燒的火把如同墜落的流星,劃過一道明亮的弧線,精準地投入爐膛深處!
“鼓風!”林默的吼聲如同驚雷,瞬間撕裂了凝滯的空氣。
“嘿——喲!”石根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幾乎同時響起。幾個握住壓桿的壯漢齊聲發力,全身的肌肉瞬間賁張如巖石,沉重的鐵木壓桿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壓向那巨大的皮囊!
“噗嗤——呼!!!”
皮囊活門猛地張開,發出巨大的吸氣聲,囊腔瞬間膨脹。緊接著,壓桿被巨大的彈力猛地頂起,漢子們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再次狠狠下壓!
“轟——!”
一股狂暴的氣流,如同被束縛了千萬年的地底罡風,順著粗大的竹管,發出沉悶而恐怖的咆哮,瘋狂地灌入爐底!爐膛深處,那一點投入的火光,仿佛被這狂暴的風注入了生命,猛地向上躥起!赤紅的、金黃的、刺眼白熾的烈焰,如同蘇醒的巖漿巨獸,瞬間吞噬了表層的木炭,發出山崩海嘯般的燃燒怒吼!濃密的黑煙,如同一條猙獰的黑龍,翻滾著、咆哮著,從爐口沖天而起,直貫云霄!
熱浪!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硫磺和焦炭氣息的恐怖熱浪,猛地從爐口噴薄而出,如同無形的巨拳,狠狠砸向四周!離得近的族人被這股灼熱的氣浪推得踉蹌后退,驚呼聲、咳嗽聲瞬間響起。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哭,緊緊抱住大人的腿。婦人們驚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連那些最勇敢的獵人,此刻也臉色發白,望著那噴吐著烈焰和濃煙的巨爐,如同看著一頭被喚醒的、擇人而噬的洪荒巨獸。鷹眼被這狂暴的景象和恐怖的熱浪逼得連退數步,臉上血色盡褪,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駭然。
石根和他手下那幾個鼓風的漢子,離爐子最近,承受的熱浪也最為酷烈。汗水剛從毛孔滲出,瞬間就被烤干,皮膚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焰。但他們沒有后退一步!石根的吼聲已經嘶啞,卻依舊如同戰鼓:“壓!給老子壓!用上吃奶的勁!風再猛些!再猛些!!”他赤裸的上身,汗水混合著被熱浪卷起的煙灰,流淌出一道道泥濘的溝壑,虬結的肌肉在火光下賁張跳動,如同燃燒的巖石。壓桿每一次沉重的落下,都伴隨著漢子們從胸腔里迸發出的、野獸般的嘶吼。
時間在烈焰的咆哮和鼓風的嘶吼中煎熬地流逝。爐口的火光,從最初暴烈的金黃熾白,漸漸沉淀為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熔化一切的暗紅。爐體的溫度越來越高,離得近的紅土甚至開始發出細微的爆裂聲,隱隱透出暗紅的光芒。空氣被烤得扭曲,視線所及的一切都在熱浪中搖曳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