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七次循環:囚籠畫影 冰層之下
- 第七次循環:囚籠畫影
- 老侯說故事
- 3089字
- 2025-06-15 04:38:56
三個月后。
城市中心美術館,新銳藝術家作品發布廳。燈光柔和,人流如織,空氣中浮動著香檳、交談與藝術特有的、略帶疏離的興奮氣息。閃光燈不時亮起,聚焦在展廳中央。
林晚站在一幅巨大的畫作前。
畫布上并非濃墨重彩或抽象線條,而是近乎純粹的留白。只有畫布中心偏下的位置,用極淡的、接近膚色的灰粉顏料,勾勒出一只纖細手腕的輪廓。手腕的線條脆弱而清晰,仿佛懸浮于虛無。而在那輪廓之內,七道傷痕被極其克制地呈現出來。
六道是陳舊的、深淺不一的印記,如同干涸河床的紋理,帶著歲月的沉淀和隱痛。它們以一種看似無序、實則充滿內在張力的方式排列,每一道都代表一次被賦予的死亡循環。而第七道,最新鮮的一道,顏色略深,形態更加銳利,帶著一種破繭而出的力量感,斜斜地劃過手腕內側最脆弱的位置,與一道最深的舊痕形成微妙的交叉。
傷痕之下,手腕的皮膚肌理被畫家用極其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來,脆弱之下是堅韌的生命力。整幅畫籠罩在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藍色光暈之中,冰冷,寂靜,卻又蘊含著一種無聲的、即將破冰而出的力量。
畫作的名字,用纖細的銀色字體標注在下方:《第七道痕》。
林晚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長發挽起,露出線條清晰的脖頸。脖頸上,一條設計簡約的銀色頸鏈巧妙地遮擋著那圈已淡化、卻依舊存在的扼痕。她的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后的蒼白,但眼神沉靜,像暴風雨后深不見底的湖泊,不再有驚惶的漣漪,只剩下沉淀后的力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她是今天的主角之一。這幅畫,是她療愈過程中,在心理醫生的鼓勵下,用畫筆作為武器,向過去發起的清算與重構。是她親手為自己經歷的七次死亡、七次重生,打上的烙印。
記者的話筒和鏡頭包圍著她。問題圍繞著創作靈感、傷痕的隱喻、藝術療愈的力量。
“林小姐,這幅《第七道痕》中,第七道傷痕顯得尤為突出和有力,它象征著什么?是最終的勝利嗎?”一位女記者敏銳地問道。
林晚的目光落在畫中那道最新的傷痕上,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自己手腕上被衣袖遮蓋的、真實的第七道抓痕。那里早已愈合,留下一道淺粉色的印記。
她微微抬起下巴,聲音清晰而平靜,透過麥克風傳遍安靜的展廳:“它象征選擇。當外力試圖將你釘死在某個循環里,當你只剩下最后一道傷痕可以留下時,選擇用它來銘記恐懼,還是…刻下反抗的印記。這不是勝利,勝利是對外的。這是…幸存者的烙印。證明你穿過了地獄的火,沒有被燒成灰燼。”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現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隨即是更加密集的快門聲。
陳默站在人群外圍,穿著便服,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林晚。他看著她沉靜地應對媒體,看著她眼底深處那沉淀下來的、如同寒鐵般的光芒,心中涌動著復雜的情緒——欣慰、欽佩,以及揮之不去的沉重。沈聿白依舊杳無音信,像人間蒸發。那本暗紅色的筆記本作為關鍵證據已被封存,但里面的每一個字都刻在他的腦海里。結案報告上“嫌疑人沈聿白重傷在逃”的結論,像一根刺,扎在所有人心上。
發布會結束,人群逐漸散去。林晚婉拒了后續的酒會邀請,獨自走向巨大的落地窗邊。窗外,城市華燈初上,車流如織,一片繁華盛景。
她需要一點安靜。
玻璃窗映出她清晰的倒影。蒼白的臉,沉靜的眼,脖頸上銀鏈的微光。三個月的心理干預、復健、警方的反復問詢、媒體的追逐…她像一個被重新拼湊起來的瓷器,表面光潔,內里的裂紋只有自己知道。每一次深夜驚醒,脖頸上殘留的幻痛;每一次看到類似白大褂的身影,心臟瞬間的抽緊;還有手腕上那道第七道傷痕,在陰雨天隱隱的刺癢…都在提醒她,地獄的硫磺味并未真正散去。
她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著冰涼的玻璃。倒影中,她的指尖似乎與窗外城市的流光重合。
就在這時。
她眼角的余光,極其敏銳地捕捉到——在樓下街道對面,美術館側翼延伸出的、一片相對昏暗的樹蔭陰影里。
一個身影。
一個極其高大、穿著深色長款風衣的身影。風衣的立領豎起,遮擋了大部分面容。他微微仰著頭,姿態有些僵硬,目光似乎…正穿透遙遠的距離和厚重的玻璃,精準地、死死地鎖定在她所在的這個位置!
光線太暗,看不清臉。只能看到風衣下擺被夜風吹動,勾勒出瘦削到近乎嶙峋的輪廓。而他插在風衣口袋里的右手位置,風衣布料有著明顯的不自然的鼓起和…褶皺。
像…像包裹著厚厚的繃帶!
林晚的血液在瞬間凍結!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巨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如同沉寂的火山猛然噴發,瞬間沖垮了三個月的努力筑起的堤防!
是他!
沈聿白!
他沒死!他就在那里!在陰影里!在看著她!
玻璃窗的倒影里,林晚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驟然擴散!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剛才面對鏡頭時的沉靜和力量蕩然無存,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天敵鎖定的恐懼!她想尖叫,喉嚨卻被無形的恐懼死死扼住,只能發出破碎的抽氣聲!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展示臺,發出“哐當”一聲輕響!
“林晚?!”陳默第一時間沖了過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順著她驚恐欲絕的目光望向窗外,“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林晚的手指死死抓住陳默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顫抖地指向窗外那片陰影,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他…他…在…在對面…樹…樹下…風衣…手…繃帶…”
陳默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他立刻將林晚護在身后,同時迅速掏出手機,一邊撥通警局快速反應專線,一邊鷹隼般的目光死死掃向對面林晚所指的位置!
“指揮中心!我是陳默!目標可能出現在市美術館正門對面西側梧桐樹蔭下!男性,深色長風衣,立領,疑右手受傷包裹!請求立刻封鎖周邊路口!重復,目標高度危險!”
他語速極快,聲音冷冽如鐵。同時,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對面那片陰影區域反復掃視。
然而——
樹影婆娑,路燈昏黃的光線透過枝葉,在地面上投下晃動破碎的光斑。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夜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街道傳來的、模糊的車流噪音。
剛才那個穿著深色風衣、身形高大瘦削、右手位置明顯異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目標消失!重復,目標消失!立刻排查周邊所有監控!注意可疑車輛!”陳默對著電話急促地命令,眼神卻依舊死死地盯著那片空蕩的陰影,眉頭緊鎖,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
林晚渾身冰冷,劇烈地顫抖著,靠在陳默懷里,如同驚弓之鳥。剛才那一瞥帶來的恐懼是如此真實,如此強烈,幾乎要將她再次拖入深淵。她大口喘著氣,目光渙散而驚恐,死死地盯著那片空無一人的陰影。
是幻覺嗎?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引發的妄想嗎?
還是…那個魔鬼真的回來了?像一道永不消散的陰影,潛伏在光明的邊緣,隨時準備將她再次拖回那冰冷的、由恐懼和死亡編織的循環?
陳默感受到她身體的冰冷和劇烈的顫抖,用力地環住她的肩膀,試圖傳遞溫暖和力量,但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沈聿白的消失,比他的死亡更令人不安。那本筆記本最后一頁,用更加狂亂筆跡寫下的“第七階段:共生(待完成)”幾個字,如同詛咒般浮現在他腦海。
“沒事了,他跑了!警察馬上就到!他不敢再出現了!”陳默的聲音斬釘截鐵,試圖驅散她的恐懼。
林晚沒有回答。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自己那只帶著第七道傷痕的手腕。指尖顫抖著,輕輕觸碰著脖頸上銀鏈下的皮膚——那里,深紫色的扼痕早已消退,但此刻,在巨大的心理沖擊下,那冰冷的、被扼殺的幻痛感,竟無比清晰地…再次浮現。
像一道無形的、永不愈合的冰痕,烙印在靈魂深處。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片空寂的陰影。城市璀璨的燈火在遠處流淌,近處的黑暗卻更加粘稠。
地獄之火或許未能將她燒成灰燼。
但它的冰冷余燼,似乎已滲入骨髓。
而那看似堅硬的冰層之下,那道名為“沈聿白”的裂痕,從未真正彌合。它只是暫時被掩埋,在黑暗中,無聲地蜿蜒,等待著下一次…破冰而出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