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

屬于金瑤菲的那顆腦袋，落到了紙人脖子上，抽筋似的緩緩轉動脖頸，然后將凌亂的長發攏在了肩后。

金瑤菲依然是紙人的身體，因為肢體散落在更衣柜里，重新組合后，旗袍變得破爛，露出里邊的醫用繃帶，像是……被欺凌的似的。

看著那件破爛的紅色旗袍，白笍尷尬地搓了搓手，“阿姨，那個……要不我找人再做個新身體？”

“不必了。”

金瑤菲抿了抿嘴，表情看起來略顯羞怯；以這樣的出場方式，跟晚輩見面……她的心情很是復雜。

“小竹子，那個……如果一直維持完整的身體，比較耗費力氣。”

“嗯，我明白。”其實，白笍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明白。

房間里沉默了一會兒。

金瑤菲坐在更衣凳，目光溫和地看著白笍，“你們去過主樓了么？我感受到，那邊多了一股可怕的力量，然后……似乎又少了些什么。”

白笍點了點頭：“我們在二樓辦公區，發現鄭美妍被金主任吊起來，但她的狀態很奇怪，被刀子劃破的皮膚，出現黑色絮狀物……”

聽見走廊里有人開門，白笍轉頭看過去，發現是甄森茂，“森茂大哥啊，怎么還沒休息。”

“我聽見外邊有點吵……”

“沒事，我去更衣室找點東西。”把甄森茂打發走，白笍走進更衣室，隨手關上了門。

“看起來，是金主任在攻擊鄭美妍……但是，被鄭美妍吞噬的黑色絮狀物，卻像是金主任的靈魂。”

把自己的猜測大概說了下，白笍問道：“阿姨，血骨果實或是種子這些，你有聽說過么？”

金瑤菲面露思索，隨后搖了搖頭，“這些……我不知道是什么。”

“你之前說，祖上得罪了巫師……那位先祖，知道他的名字么？”

“我記得爺爺說過，曾祖是早晨出生的，叫……東旭。”

白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果然是金東旭，一個140歲的老怪物。這么看來，鄭美妍說的是真的……

大腦隱約想到了什么，卻又抓不住那一絲靈光，白笍抬手捏了捏眉心，‘金氏被詛咒，子孫被不斷汲取生命力，而鄭美妍透露，我們不得安眠……那個我們，是鄭氏后代？’

如果雙方都是受害者，那活到現在的金東旭，就是最大嫌疑人。

假設早年間，金、鄭都是巫師，兩家為了血骨之種發生爭斗；金東旭失敗之后沒有徹底死亡，而是借子孫的生命力反哺自己。

鄭美妍那邊，由于未知原因受到了某種詛咒，直到怪談降臨……金東旭復活或是蘇醒了，開始圖謀血骨之種，直到現在果實成熟。

而鄭美妍同樣提到了果實，還準備吞噬金東旭的靈魂……她還說，把商致放到培養皿，果實會變得更強大。

一直以來，鄭美妍都知道金東旭和血骨之種的存在……

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兩個實力未知的BOSS，該怎么解決他們？

金東旭可以控制周醫生，其他能力未知，而鄭美妍正在進化……血骨之種，必須在中午食用……其他時間吃掉，將會導致靈魂崩潰。

白笍抬眸看著金瑤菲，“阿姨，你們和金主任調查了幾年，還是沒找到解除詛咒的方法么？”

“是的，時間過去太久了。”

“你確定要解除金氏的詛咒，希望商致可以長壽安康，對么？”

“當然。”

金瑤菲蹙了蹙眉，“我和商謹為此付出生命，就是希望小致和族人們，可以恢復正常的人生。”

白笍點了點頭，說道：“阿姨，雖然我對怪談不大了解，但我的個人看法是，靈魂體可以吸收外界能量，也可以，憑借自身的意志……”

金瑤菲若有所思：“華夏傳說么，商謹跟我講過一些。”

“沒錯，在很多鬼怪傳說中，有惡鬼殺人，但也有報恩、復仇之類，比如為了親人獻祭自己的行為。”

不等金瑤菲詢問，白笍輕嘆一聲，繼續說道：“我見到了金東旭，看起來六十多歲……如果他就是金氏的先祖，肯定是蓄謀已久。”

“鄭美妍正在吞噬金主任的靈魂，很快就會變異了，但他們所爭奪的果實，已經被商致摘下了。”

“即便那顆果實不是詛咒的根源，但只要拿走它，就能阻止金東旭和鄭美妍的計劃，但是以我們的實力，根本沒機會戰勝他們。”

“阿姨，除了金東旭的名字，這些事……跟我一起探索的同伴都可以作證，而金東旭，很快就會找過來。”

“如果想解救商致，就必須殺死、或是困住他一段時間。”

“另外……”

聽罷白笍的話，金瑤菲怔了許久。多年來，竟然是曾祖為了續命，一直在謀害自己的子孫！

可是，為什么這樣做啊？

爺爺、父親，姑姑還有其他的族人，明明身體很健康，可是過了四十歲臟器就開始衰竭，然后老死……

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呀！

金瑤菲坐在更衣凳上，表情頹喪，她實在無法理解，這里邊的邏輯關系，“小致，我的小致……”

她不斷低聲呢喃著，緩緩轉過頭，一雙眸子逐漸變紅，“小竹子，我可以……可以幫到你們嗎？”

“當然。”白笍低聲道：“血骨之種已經沒了，你可以吸收怪談里的怨氣，也可以憑借自身意志，用幻境拖住金東旭……如果能確認他和鄭美妍所用的巫術，那就更好了。”

說著，白笍挪開中間的更衣凳，割破手指，蹲在地上開始畫符。

如伯特教授、地下一層的工作人員等傀儡，它們只能按照既定的延伸思維，在怪談里重復每一天。

只有被能力者影響，它們才會作出改變。比如死去的樸慧妍，因為發現非醫院患者，主動翻開登記簿……

而金瑤菲、腳骨頭之類的存在，沒有血骨之種搶奪資源，它們就能汲取能量，類似怪談里的小BOSS。

在很多鬼怪傳說中，死去的人得知被利用、欺騙……那人還是自家的長輩，肯定會產生復仇的決心。

金瑤菲就面臨這種境遇，加上救女心切，或許、也能爆發一波。而白笍繪制的聚陰符，可以幫她再疊一層BUFF，增強實力。

看著地上那熟悉的圖案，白笍心緒復雜地嘆了口氣，“阿姨，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金瑤菲站在窗前，怔怔看著外邊的夜色。

以后，她再也見不到商謹了。

而她的女兒，只要解除詛咒，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呢。

商謹是陪伴她一生的人，而女兒，是她生命的延續……一個素未謀面的先祖而已，憑什么！憑什么拿我們的人生，為他續命啊？！

那個老狗，

問過我們的意見嗎？

就算你擁有漫長的生命，擁有超凡之力，足以統治世界……可這一切，跟我們有關系嗎？

憑什么，要我們承受后果！

窗外的夜色中，逐漸飄進一些顏色雜亂的氣息，它們在房間里盤旋、舞動，逐漸在金瑤菲腳下……

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小竹子，我希望……”

“我不會告訴商致這些舊事，也不會告訴她，你來過圣心醫院。”

望著窗前那個落寞的身影，白笍輕聲開口：“只要能脫離怪談，我會盡力照顧好她。畢竟，我和小胖孩也是因為阿姨，才有機會活下來。”

“……謝謝。”

離開更衣室，白笍隨手關上門。

不管金氏還是鄭美妍，都跟他沒半毛錢關系，只有活著，把小豆丁和商致帶出去，才是他該做的事。

快步下樓，來到職工宿舍外邊，白笍正要在玻璃門上畫符，卻發現手指的傷口已經結痂；他不得不用力擠壓，然后將鮮血涂到玻璃。

如果有高純度朱砂，陰木屑，只需少量血液就能繪制聚陰符……可惜，之前徐愛盈買的都不能用。

幾分鐘后。

白笍坐在門口臺階，在心里琢磨著，‘景觀湖的淤泥，停尸間外的桃樹根，這些都是不錯的材料，但是能不能帶出怪談……’

算了，考慮這個為時尚早。

但那個金東旭怎么回事，被踹了一腳，不找過來報仇也就罷了，連血骨之種都不打算要了么？

“大白，你在干啥~”看見扒在門口的小豆丁，白笍笑了笑，“屋里太悶了，我出來涼快會兒。”

“外邊，好冷喲~”

陳思鹿推門出來，趴到白笍肩膀左右看了看，忍不住撅起小嘴，“這是冬天鴨，大白騙人。”

“騙你做什么，不信你仔細看看，我額頭上都是汗。”

“咦？”陳思鹿湊近些，盯著白笍的腦門看了看，伸手給他擦了擦，“是哦，都出汗了呀。”

白笍拍拍小豆丁的胳膊，正要逗她兩句，忽然抬頭看向主樓后門。

嘎吱——

金東旭從門內走了出來。

此刻的他渾身濕漉漉的，灰白的頭發還在滴水。但是那張臉，似乎比之前又年輕、紅潤了許多。

他這是，返老還童啊。

白笍扛起陳思鹿準備進宿舍，可走了兩邊又轉頭看過去。

“不對啊，你也是探索者……還不是正常人類，如果攻擊我們，是扣除怪談積分，還是別的懲罰？”

“……”

見金東旭不說話，白笍嘆了口氣，“這位……大叔？我們從電梯出來……是因為鄭院長忽然變異，吞掉了好幾個靈魂。當時我們都嚇壞了，所以才不小心踢到你……”

白笍在心里揣測，區域警告所有探索者都能收到；但是警告，應該是針對個人……所以，當時踢金東旭那一腳，只有自己收到了提示。

夜色中。

金東旭面色淡然的看著白笍，似乎并不在意被踢到，“你是說，怪談提示的變異生物，就是圣心醫院的院長、鄭美妍？”

“是的。”

“變異？這些年，他們都做了些什么……不應該啊，被噩夢困擾的他們，哪還有精力做別的事情。”

“那我就不清楚了。”白笍抿嘴笑了下，“大叔，探索者都在宿舍里，要進去跟大家聊聊么？”

“嗬。”金東旭仰頭望著宿舍二樓，“小家伙，那是什么東西，竟然在快速汲取醫院內的怨氣。”

“有別的東西嗎？”

白笍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在怪談出現之前，聽說有人死在宿舍里，應該是位姓金的女士，具體什么情況，我們也不知道啊。”

姓金的女人？

金東旭微微詫異，隨后高舉起右臂，在他掌心浮現些許黑色氣息，朝著宿舍二樓緩緩飄了過去。

“果然是……”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審視著白笍和小豆丁，“進入怪談之后，你們為什么出現在一個房間？”

“……”白笍沒想到，自己的雜工身份，竟然是這老頭安排的，“我醒來之后，已經在儲物間外邊了。”

“對了，我們看見鄭美妍的時候，她說，果實蘊含了很強大的能量……我們在商量，要不要吃掉。”

白笍說罷，推門進了宿舍。

陳思鹿摟著他的脖子，歪頭盯著門外的老頭，“大白，我也要吃果子，吃好多果子~”

“行，回家讓你吃個夠。”

“唔~，可是大白出汗，好多，是生病了嘛？”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回到二樓宿舍。

商致正趴在床邊，耷拉著一條胳膊一條腿，跟個曬太陽的懶貓似的。

白笍把陳思鹿放地上，說道：“商致，那個老頭找過來了，你帶小鹿去更衣室躲一下。”

“哈？”商致疑惑地皺著眉頭，“為什么去更衣室？”

“別墨跡，趕緊過去。”

“好嘛~”

商致飛快下床，示意陳思鹿爬到背上，然后……啪嘰，被壓趴下了。

“小鹿，你好重呀。”

陳思鹿不服一點，雙手插著腰、跟商致講道理：“才沒有，大白背著你，還抓著我，和悅悅一起走嘞！明明，是小致沒力氣呀！”

“……行了，趕緊過去。”白笍把小姐倆攆走，快步來到走廊的窗口，發現門外的金東旭已經不見了。

“白笍，出事了？”聽見腳步聲，權警官幾人也出了房間。

“那個老頭來了，就是不知道他……”說話間，樓梯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白笍快步走了過去。

此刻，金東旭正在上樓。但奇怪的是，還差幾個臺階就到二樓了，他卻兩眼無神，在原地來回踏步。

“噓，安靜。”白笍示意權警官等人不要說話，但后邊的安瑞賢卻不屑的撇了撇嘴，“白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