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說真的。”
“起初頭兒說讓你做推司的時候，俺老黑是不服的。”
“可現在，俺老黑服了……”
劉老黑都沒撐到進軍巡院大門，就累倒在了門前臺階上。
他挪正了屁股，抹了一把額頭的細汗，“頭兒交代的差事，你是真拿命在辦，去賭坊的時候都沒見你這么積極。”
“老黑，你不懂。”
張小四也在他身邊坐下，手又習慣性的盤著腰間的銅牌，“推司”兩個字都給他盤的油光锃亮。
“你家里有父有母，還有兩頭驢拉磨，日子雖也緊巴，但還不瞅填肚子。”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些零嘴，分給老黑一半，“俺家不一樣，俺沒娘，就一個小菜園，賣點菜得了點錢，全給俺爹賭了去。
若不是俺表叔看俺可憐，把俺帶到城里來混了這么個差事，俺早就餓死了。”
他頓了頓，自嘲一笑，“俺本以為，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能吃吃，能喝喝，也不會有小娘子跟俺這樣的人過日子。
月錢到手不去賭坊，不去窯子，還能干嘛？
還能給老頭子養老不成？”
“這不是遇到頭兒了嘛……”
他不自覺挺直了腰板，“現在汴京城里，誰遇著俺不得喚俺一聲四爺？
俺現在回村，十里八鄉的媒人都快把俺家門檻給踏破了。
俺已經尋好了一戶人家，隔壁村的，小娘兒能織會繡，長得也不賴，不比城西頭賣豆腐的劉娘子差……”
“好你個張小四，你行啊你！藏的夠深啊！”
劉老黑聞言給了他一拳，而后兩眼一瞇，諂媚道：“有沒有看剩下的，還行的，給俺老黑也物色一個。”
“你放心，俺有啥好事沒帶著你，都念著呢……”
他說著豎起大拇指，往自個兒一指，“只要你跟著俺干，早晚也給你弄個推司當當，到時候哪家小娘子不得隨著你挑？”
劉老黑笑瞇了眼，“成，俺老黑日后都跟著你，你去哪，俺就去哪。”
兩人“吧唧吧唧”的吃了一會零嘴后，張小四又低聲重復道：“這不是遇到頭兒了嘛……
這人啊，既然能往上走，誰愿意在泥坑里打滾……”
“走吧！”
張小四拍拍屁股站起身，“回衙喝口茶，午后接著干！”
他還沒走幾步，就聽劉老黑在后面嚷嚷道：“哎哎哎……你是哪家的小丫鬟？這軍巡院衙門，是你能隨便闖的嗎？”
張小四回頭一瞥，見劉老黑正攔著個氣喘吁吁的小丫頭教訓，也沒在意，轉身繼續走。
“我……我是來尋我家姑爺的！”
“你家姑爺叫啥名，要來軍巡院找？”
“我家姑爺叫王智！”
“砰！”
張小四被門檻跘了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去去去，咱這兒沒有叫王智的，你哪來回哪去！”劉老黑不耐煩的揮手驅趕。
“哎，老黑！”
張小四三步并作兩步折返回來，撥開他的手問道：“小娘子的姑爺叫王智？他在軍巡院任何職司？”
小茹氣鼓鼓道：“還能有哪個王智？我找你們巡使王智！”
“哈哈哈……”劉老黑捧腹笑道，“小四你聽聽，這小丫頭說咱們巡使是她家姑爺！咱們巡使啥時候成的親，俺咋不知道？”
“哎，你別插話。”
張小四卻不搭理他，只問向小茹，“你找巡使是有何事？”
“我家小娘子病重，只有姑爺能……”
小茹一跺腳，“哎呀跟你們說不明白！別攔著我，我自己進去找！”
說著就要往里沖，卻又被劉老黑攔住，“你說巡使是你家姑爺，可有憑……”
劉老黑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小四頂了一肘窩，“巡使不在衙門，俺帶你去找他！”
小茹連連點頭，“好，你快帶我去！”
直到兩人風風火火的跑遠，劉老黑還在原地撓頭，“她說巡使是她姑爺，小四這就信了？”
突然一拍大腿，對了！
“小四說讓俺早晚都跟著他的！”
“小四，等等俺……”
……
一刻鐘后，王記金銀交引鋪二樓。
當王智看到面前這個大汗淋漓的小丫頭時，一時間還有些未反應過來。
腦子過了一遍才道：“小茹？你怎么來了？”
“姑爺……”小茹眼眶一紅，“您救救我家小娘子吧！”
不，等等……
姑爺？
王智一怔，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可太陌生了。
不過轉念一想，按著這個時代的習俗，定了娃娃親之后，確實可以這么稱呼。
尤其是對方家的丫鬟仆役，更要如此稱呼，以示尊敬。
但以前小茹可從不這么稱呼自己的……
按下心頭疑慮，王智道：“你先別急，說說怎么回事？”
小茹抽咽道：“小娘子她……染上瘟病了。”
瘟病！
此言一出，在坐的王榛和背后的張小四都變了臉色。
這年頭，這玩意可是會要人命的。
王智兩日前才接觸過，對此倒不是特別意外，不過也疑惑道：“曹小娘子好好的，怎會染上瘟病？”
“是前兩日在城外流民營染的。”小茹心直嘴快，直接就說了出來。
話出口后又察覺不妥，趕緊找補道：“那日我和小娘子出城踏青，誤入了流民營，回來后小娘子就不舒服了，喝了兩日藥也不見好……”
“難怪，”王智蹙眉，忽又問道，“那你怎會找上我？”
“因為……因為……”
小茹的小腦袋瓜子瘋狂轉動，而后眼睛一亮，“因為流民營里都說有個許菩薩能治好瘟病，姑爺肯定認識許菩薩的對不對？”
好吧，這個理由雖然勉強，但也不是說不通。
人命關天，此時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王智當即對王榛作揖道：“榛叔，錢票事宜就麻煩榛叔了，小侄這兒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來拜訪榛叔。”
王榛當即起身還禮，“這里交給叔就行，二哥兒快些去救人吧，此事可耽誤不得。”
“頭兒，”王智還未待出門，張小四突然搶步上前，“此事就交給俺吧！流民營那塊俺熟悉，俺去找許菩薩討藥！”
“不用，”王智擺手，腳步不停，“那地兒病患多，極易傳染，我已去過一次，奈何不了我。”
“頭兒……”
張小四還欲再爭，王智卻已下了樓。
“小茹，你先回去，我一會取了藥就去曹府。”
王智安撫小茹后，便喚了一聲，“阿貴，備馬！”
阿貴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手里還牽著馬。
待劉老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鋪子時，正瞧見王智勸回小茹，策馬遠去的背影。
“小……小四，”劉老黑喘著粗氣，得意道，“俺就說吧，就這小丫頭還想冒充咱們頭兒的親家，被俺老黑一眼就識破了……”
“話說，咱頭兒這是去哪？”
張小四沒有答話，只望著王智離去的背影，久久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