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積寺外的草場上。

除李重茂一行人外，忽地多出陳玄禮帶來的一眾乞兒。

倒是也不多，只有十余個的樣子，均是裹著一身粗麻布衣，膝蓋以下沒有蔽體之物，只一雙草鞋護住腳底，踩在草地上。

年齡看上去都不大，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

不過，李重茂也清楚，不能用后世眼光看待此間大唐子弟的年紀。

有些看上去年紀小，但因為營養不均的緣故，實際年齡卻已不小。

那些乞兒身上的粗麻布衣看著像是新換上去不久。

李重茂把目光看向陳玄禮。

這應該是他的功勞。

這些乞兒高矮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是十分瘦小。

他們懷中或多或少都抱著一些木材。

陳玄禮走過來，剛要說話就被李重茂制止住。

“陳都尉領他們去清洗一下手掌，先去馬車里取些吃食給他們。”

陳玄禮拱手行禮，隨后向那群乞兒招招手。

一眾乞兒放下懷中的木材，紛紛走上前來，重重地跪在草地上，頓首行禮。

行的是……五體投地之禮。

“小人叩謝大王天恩！”

聲音有高有低，但卻很是統一。

李重茂看向陳玄禮。

“大王，屬下將那些賞賜之物接濟他們時，也言說大王的名號。”

陳玄禮沉聲說道。

李重茂看著那些乞兒，微不可察的輕嘆口氣道：“都起來罷，速去那邊領些吃食！”

李重茂是真沒想到，陳玄禮在接濟這些乞兒時，還順帶替他揚了名號。

那些乞兒聽完這話后，卻是巍然不動，仍舊是以首叩地。

李重茂走上前去，一一將其扶起。

接觸到他時，那些乞兒先是驚慌，身子不自覺后退，雙手顫抖著。

額頭上是頓首叩地時附著的草泥，膝蓋上也是草泥，甚至還有些紅腫。

應該是跪地時太過用力的原因。

等到一個個將其扶起時，李重茂這才發現，最后一個乞兒雖然瘦弱，卻與他并肩齊眉，一般高大，只是身子瘦弱一些。

所有乞兒，不多不少，剛好十三個。

這是要給我來個十三太保么……

李重茂如此想道。

“你們……可知曉自己姓氏？”

所有乞兒均是搖搖頭。

李重茂看向陳玄禮問道：“這么多人，陳都尉將他們安置于何處？”

陳玄禮拱手回道：“屬下常于香積寺捐贈香火，因此向他們討要一間草屋……”

李重茂抬手制止住陳玄禮繼續往下說。

寺廟并不都是善心大發的，慈悲為懷的人常有，但慈悲為懷的寺廟卻不一定常有。

陳玄禮向香積寺借這片草場，想來也是花費了不少香火錢。

“陳都尉，我回去給你寫個手信，你且帶去長安西市一家胡肆，找一位名叫楊崇義的人。

他一看便知，然后用那些銀錢，尋處好地方，將他們好生安置。”

“喏！”

陳玄禮大聲應道。

他旋即轉頭看向那十三名乞兒，“還不快向大王謝恩！”

“小人叩謝大王！”

聲音大了些許，也更整齊。

李重茂眼見他們又要跪下，連忙揮手制止。

想了想，他沉思一會兒說道：“你等……既不知曉自己姓氏，我便與你們取個江姓，都入我府中取個部曲出身。”

大唐時期的身份，可大致分為良人與賤籍，良賤之分，可謂是云泥之別。

而在這兩者之間，則有個居中的身份，那就是部曲與客女。

這兩者身份，可以說只比賤籍好上那么一絲，屬于過渡身份。

“名的話……就按年齡大小排序，從一至十三罷！日后若是有功，再予你等賞賜。”

李重茂不可能上來就給他們良人身份，那可是極為復雜的，需要專門的特赦才行。

若無意外，他們注定一輩子世代賤籍出身，沒有任何保障，能給予個部曲身份，讓他們存個博取良人身份的念頭，已經很是不錯。

撲通……撲通……

李重茂話音剛落，齊刷刷傳來十三聲膝蓋跪地的悶響。

“屬下叩謝大王天恩！”

聲音愈發大，也愈發整齊，那小人的自稱，也換成屬下二字。

李重茂見狀，只好拍拍離他最近的那位高大乞兒的肩膀，道：“都餓了罷……先去取些吃食填填肚子。”

“喏！”

又是一道整齊的答應聲。

驚得不遠處的馬匹晃動腦袋，發出咴咴的嘶鳴聲，甩動著鬃尾。

讓葛福順等人又是好一陣安撫。

……

李重茂挑了一處雜草密集的地方坐下來。

望著馬車旁那些正在大快朵頤的乞兒……不對，應該說是他剛收的十三位部曲。

心中不知在作何想。

香積寺內塑像披著金衣，寺外卻有那么些人想穿件布衣都難。

蘇令儀不知何時走到李重茂身后，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眸中流光轉動。

良久，她緩緩開口：“大王……倒是心善……”

李重茂目光仍舊是看向那處馬車，并未有其余動作，只是搖搖頭：“并非如此。”

吃飽穿暖，這應該是絕大多數大唐人的簡單期望，但往往這都十分不易。

從此處尋個高處，極目遠眺，還能隱隱看見長安城的輪廓。

就在這相隔不遠的一段距離，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景象。

盛世的繁華出自底層之手，可他們卻未必能享受多少。

興……百姓苦！

亡……

李重茂隨手拔根雜草，無意識地揉捻著。

他并不覺得自己心善，只是覺得應該這么做，所以就做了。

而將那些乞兒收為部曲，自然也有其目的所在。

長安城暗潮涌動，他也需要更多的力量壯大自身。

人生就像一盤圍棋棋局，你不可能保證棋盤上都是你的棋子，但你可以試著把別人棋子移走，換成你自己的。

如此，才能從容的進退有據，轉換局勢。

但首先……手中或多或少要有棋子，不然連入局的資格都沒有。

李重茂目光從葛福順、陳玄禮以及那些乞兒身上一一掠過，最后停住。

他其實不懂下棋，只曉得讓自己棋盤上的棋子越來越多就好。

“蘇教習還是說說接下來我等該如何習練罷！”

李重茂扭過頭看向蘇令儀，笑著道。

蘇令儀怔了一下，停頓片刻道：“妾以為，可讓葛將軍和陳都尉分別領著兩人，分作兩隊互相對立，習練擊打馬球，其余禁軍士兵也可按此法子，依次進行。

這樣一來，既避免草場受限，又能讓他們熟悉一種更快的打法……”

李重茂聽著聽著，覺得有些越來越熟悉。

“蘇教習所說的可是三才陣？”

三才陣，源于戰國時期，《孫臏兵法》中也曾有相似的提及，往后還演變成極為經典的三三制。

“大王也常看兵書？”

蘇令儀反問道。

“略知一二。”

李重茂表情平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