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當陳秀芳再次出現(xiàn)在王家門口時，王春梅幾乎認不出她了。

那是個寒冷的冬日，王春梅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大學(xué)寒假回家，她主動承擔了家務(wù)，好讓父親少發(fā)些脾氣。門吱呀一聲響，她抬頭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女人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個破編織袋。

“春梅...“女人怯生生地叫了一聲。

王春梅手中的濕衣服掉在了地上。那是母親的聲音，雖然沙啞了許多，但她永遠不會認錯。

“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秀芳老了。不到四十歲的人，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半，臉上爬滿皺紋，像一張被揉皺又展開的紙。她穿著不合身的舊棉襖，袖口磨得發(fā)亮，手指關(guān)節(jié)粗大變形，顯然是常年勞作的結(jié)果。

王德福從屋里出來，看到陳秀芳時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還有臉回來？“

陳秀芳低著頭，編織袋在她手中微微發(fā)抖：“我...我沒地方去了...“

原來，這十年她流落到鄰縣一個村子，跟了個叫張鐵柱的光棍，又生了一兒一女。去年張鐵柱在礦上出事死了，婆家人把她趕了出來。她帶著兩個孩子無處可去，聽說王德福一直沒再娶，便想著回來看看。

“那兩個孩子呢？“王春梅問。

“在...在鎮(zhèn)上旅館...“陳秀芳的聲音越來越小。

王德福突然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陳秀芳的手腕：“旅館？你哪來的錢住旅館？是不是又勾搭上哪個野男人了？“

“不是的！“陳秀芳慌亂地解釋，“是...是我這十年攢的一點錢...“

王春梅上前一步，擋在母親面前：“爸！媽剛回來，你干什么？“

王德福盯著妻子看了許久，突然松開了手：“進來吧，別在門口丟人現(xiàn)眼。“

那天晚上，王家的氣氛異常沉悶。王建國已經(jīng)結(jié)婚搬出去了，王建軍在縣城打工很少回家，飯桌上只有王德福、陳秀芳和王春梅三人。

王春梅注意到母親吃飯時手抖得厲害，夾菜都很困難。她給母親盛了碗熱湯，發(fā)現(xiàn)母親手腕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這是怎么回事？“她輕聲問。

陳秀芳慌忙拉下袖子遮住傷疤：“沒...沒什么，干活不小心...“

王德福哼了一聲，起身去里屋拿酒。王春梅聽到母親小聲的啜泣，心如刀絞。

夜里，王春梅和母親擠在一張床上。陳秀芳身上有股藥味，咳嗽個不停。借著月光，王春梅看到母親從破編織袋里拿出幾個藥瓶，倒出幾粒藥片吞下。

“媽，你生病了？“她問。

陳秀芳搖搖頭：“老毛病了，不礙事。“

王春梅突然想起什么，壓低聲音問：“媽...我還有個姐姐，對嗎？“

陳秀芳的身體僵住了。許久，她才輕輕點頭：“她...她叫小花，要是活著，該跟你大哥差不多大了...“

“她還活著嗎？“

“我不知道...“陳秀芳的眼淚浸濕了枕頭，“我離開時她才三歲...周瘸子那種人...我不敢想...“

王春梅抱住母親瘦弱的身體，感受到她突出的肩胛骨和嶙峋的肋骨。這個給了她生命的女人，自己卻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第二天一早，王德福出人意料地同意讓陳秀芳留下，還答應(yīng)去鎮(zhèn)上旅館接回那兩個孩子。王春梅欣喜若狂，以為父親終于悔改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王德福在里屋打電話給大兒子：“建國，你媽回來了...對，還帶了兩個拖油瓶...我想好了，等她病好了就讓她去城里打工，那兩個小的扔孤兒院去...你媽？看情況吧，能干活就留著，不能干活就趕出去...“

電話那頭，王建國沉默了一會，說：“爸，春梅在家呢，別太過分。“

王德福嗤笑一聲：“丫頭片子懂什么？早晚是別人家的人。“

這些話，王春梅沒有聽見。她正忙著給母親熬藥，心里盤算著寒假結(jié)束后帶母親去省城大醫(yī)院看病。她天真地以為，這個破碎的家終于有希望重新粘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