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房，是八十年代滬市房產交易的主要形式。

房改前，滬市的絕大部分房子都屬于公租房，是租賃給承租人居住的，不允許進行買賣。

但和京城不同的是，當時滬市八成以上的房子是屬于房管局直管，只有一成多的房子直屬于單位。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基礎條件，才有了滬市‘換房’政策的推出。

你要大一點的房子，我要市中心點的位置，需求能對上了，就去房管所辦手續登記換房。

這種原始的交易形式，一直到1991年，政府推出《滬市住房制度改革實施方案》后，情況才開始有所改變。

最后要到97年住房改革開始全面推行，換房這才完全退出了歷史舞臺。

（順帶說一句，91年的滬市住房制度改革方案里，第一條就是有關住房公積金的制度。滬市也是全國第一個試點推行公積金的城市，92年5月，滬市第一次有人使用公積金貸款8萬元買房。）

當然了，在那個沒有房產中介、沒有互聯網，甚至連固定電話都很少的年代里，要想找到自己心儀的房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84年，滬市舉辦了第一屆房屋交換會。

當天就有一萬二千人參加，這還不算擠不進會場內，只能在場外交換信息的換房人。

除了這種官方舉辦的大型集會，更多的其實還是民間私下形成的信息集散點。

各區的房管所門口、淡水路、大世界、復興中路黑石公寓……

在老軍醫等牛皮癬小廣告還沒出現的年代里，路邊的一根根電線桿上早就貼滿了各種換房信息。

只是孫浩也沒有想到，當初自己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換浦東的房子未必沒有前景，秦老太就會這么上心。

竟然還真的跑去看換房的事情，更因為這事還出了車禍，這倒是搞得他有點內疚了。

于是晚飯也顧不上吃了，跟在丁俊的身后就騎著自行車匆匆趕往醫院。

路上他還特地去買了兩斤蘋果。

1991年的蘋果可不像后世那樣堆在超市里都沒人買。

這個年代，蘋果要賣三塊多一斤，比豬肉還貴！

已經算得上是奢侈品了，看望病人時拎一袋過去一點都不寒酸。

孫浩拎著蘋果跟丁俊走進醫院，結果兩人剛走到病房門口，伴隨著濃烈的消毒水氣味而來的，就是一陣陣激烈的爭吵聲從門縫里傳了出來。

“媽，你怎么想的！換房也就算了，怎么還要換到浦東去？”

“搬到浦東去住，我上班還要天天擺渡到浦西來不成？！”

“就是說，媽，那爛泥渡是人住的地方嗎？”

“我在想什么？我還不是在想這一大家子該怎么生活！”

“老二老三，你們兩個就準備一輩子都擠在后樓里面了是吧？”

“就準備打一輩子光棍了？！”

“老大，小俊將來要結婚了怎么辦？你準備從哪里再去變間房間出來？”

“還有我這老太婆，你們幾個，就準備讓我一輩子住二層閣住到死了是伐？”

聽著秦老太中氣十足的質問聲，病房內外一時都沉默了。

丁俊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說到結婚的事情，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和父母一起擠在一間八九平方的亭子間里，哪有談朋友結婚的心思，根本沒人看得上他好不好。

“奶奶，爸，媽，二叔小阿叔，我來了。”

他推開門打了聲招呼，帶著孫浩一起走了進去：“隔壁孫浩跟我一起來看看奶奶。”

“秦阿婆，你身體沒什么大礙吧？”

孫浩趕緊上前兩步，將手里的蘋果放在了床邊的矮柜上。

“哎呀，小孫你來就來了，還帶什么東西，真是的！”

秦老太熱情的朝他招呼道，舉了舉綁著石膏的右腿和右手：

“沒什么事，就手和腳骨折了，要不是醫生說還要住院觀察兩天，我早就回家了。”

“哎哎哎，媽你別亂動啊，醫生可是說你要好好靜養的！”丁俊他爸丁國富趕緊上前攔住老太。

“靜什么靜！都綁著石膏呢你還要我怎么靜？！要么你干脆拿繃帶過來把我全身都捆上，做成木乃伊好來！”

秦老太不滿的瞪了眼兒子罵道。

三個兒子一點都不理解她的苦心，就知道跟她吵吵吵，氣都被他們氣死了！

又看了眼孫浩，她在心里嘆了口氣。

還是人家小孫有眼光啊！

她這幾天去轉了幾個地方，到處看換房信息，湊人家身邊聽小道消息，這才知道原來浦東不知不覺的早就已經開始大變樣了。

聽說那邊要搞啥金融區，還要搞什么保稅區，拆了好多房子不說，還在三林，金楊那里造了好多新房。

連浦西這里都有人拆遷被分到浦東去了。

這么大的動作，浦東以后能差？

本來她對換房到浦東還將信將疑，就是抱著一種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的想法。

但真的逛過幾圈，了解大概情況之后，她這要換房的想法反而是愈發堅定了。

現在自己家這三間房子又破又小，住著又難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也就是在市中心了。

要不趕緊趁著現在還有人看得上，把這房子換掉。

真等那什么金融區保稅區造好了，等南浦大橋楊浦大橋都建起來了……

到時候誰還肯跟她換房子！

現在她連要換的房子都相中了。

東昌新村，80年剛造好的六層樓公房，還是獨立煤衛的房子。

六十幾平，兩室一廳，一間老大一家住，一間老二老三先擠一擠，自己在客廳里搭張床能睡就行。

距離擺渡口也不過就一二公里遠，要不是人家年紀大了，想搬到市區住得離孩子近點，這房子怎么都輪不到她換！

雖然不能馬上解決老二老三結婚的事情。

但只要等上幾年，浦東一好起來，那再換個大點的房子，或者干脆一換二，換兩間小點的，那還不是輕輕松松嗎？

辛辛苦苦找到這么好的房子，這幫小赤佬還在這瞎三話四，她能不氣嗎！

她躺在病床上抬頭看著孫浩，是越看越滿意，忍不住伸出綁著石膏的手拉住孫浩：

“小孫啊，還是你有眼光啊，這浦東將來一定是個好地方。”

“什么？原來換房去浦東是你出的主意？！”秦老太這話一說，病房里頓時就炸了鍋。

她家老三丁國雄一把沖上來拽住了孫浩，其他兩個兒子也是一臉不善的看向了他。

“你這出的都是什么餿主意，讓我們一大家子搬去浦東那鬼都不去的破地方是吧？”

“還害我媽被汽車撞了！你說怎么辦！”丁國雄大喊道。

“放手！”秦老太在他身后一身大吼，孫浩就感覺自己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人家小孫就是提了一句，要換房也是我自己去看了之后再做的決定。”

“你這是干嗎？準備打我老太婆的臉是嗎？！”

“媽，你怎么能聽他瞎說，小赤佬嘴巴上毛都沒長全，他知道個屁！”丁國雄氣急道。

“呸！你這是在罵你媽我頭發長見識短啰？”

“媽我不是這意思……”丁國雄急著分辨，他脾氣是爆了點，但孝順是真孝順，也不敢當面頂撞秦老太。

“噢喲，你們這一家真是走到哪里都一樣，弄堂里吵也就算了，跑到醫院里來還在吵。”

“整棟樓都能聽到你們的聲音。”

正當孫浩站在病房里感覺有些尷尬時，身后的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穿著件真絲長裙，脖子里還掛著條絲巾，妝容精致的陳老太推開門走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