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前面的山梁,再走一段路就到了禹城,雖然這么想,腳步卻愈發(fā)沉重,背上的鵝籠也如巨石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母親病重在床,自己賣了鵝,要趕快買藥回去。許彥心里想著,雖已疲憊不堪,腳下一點不敢懈怠。
“哎呦哎呦,這該死的山路,痛殺本公子的腳了。”
忽有人聲傳來,許彥駐足,循聲望去,見一青袍男子側(cè)臥在路側(cè)林邊的巨石上。一邊揉腳,一邊痛呼。
“那邊的好心人。”青袍男子招手喚許彥,“可否過來幫幫忙”。
許彥走過去,見那人頗為年輕,英俊不凡,書生打扮,且衣著華美,有豪族風(fēng)范。只是這樣的人怎么孤單一人淪落荒野?
“小生姓盧,家住范陽,近日前往禹城訪友,不料路上遭遇劫匪,隨從皆被殺,僥幸孤身逃脫,行到此,腳痛無法行走,可否請求這位大哥幫個忙。”
許彥躬身道:“請說。”
“山路難行,可否寄身大哥背上的鵝籠中?”
許彥愕然無語,心說這人可惡至極,自己好心幫忙,竟然說這種鬼話。
書生見許彥態(tài)度變冷,忙分辯道:“大哥請別誤會,小生并非說笑。如若不信,請將鵝籠放下,驗證一下即可。”
許彥看那書生神情不似說笑,便將鵝籠放下。籠中兩只白鵝,老母親精心喂養(yǎng)一年。起初在背上不停鳴叫,一路行來,氣息萎靡。許彥轉(zhuǎn)頭看書生,調(diào)侃道:“我家的鵝性情溫順,斷不會啄你。”
書生自然聽得出許彥的嘲諷之意,卻不答話,只是站起身,笑了笑,走到鵝籠前,只見身子一扭,已經(jīng)進到鵝籠中。許彥揉了揉眼睛,見那書生正坐在兩只鵝中間。而兩只鵝對身邊的書生如若未見,更神奇的是,許彥并未覺得書生變小,或是籠子變大。
“負(fù)小生至禹城即可。”書生朝許彥拱了拱手,兩只腳搭在鵝籠的竹條上,悠悠蕩蕩,頗為享受的樣子。
許彥繞著鵝籠轉(zhuǎn)了一圈,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又不好拒絕,只得將鵝籠重新背起,顛了顛,重量也并未增加。于是繼續(xù)前行,一邊走一邊和背上的書生閑聊。不知不覺間過了山梁,又走了片刻,前面路邊有一棵大樹,亭亭如蓋,在樹下投下一片陰涼。
時值正午,頭頂烈日炎炎。書生提議在樹下休息,走了這許久山路,許彥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自然應(yīng)允。
許彥將鵝籠從背上解下,放置于地。書生從鵝籠中出來便和許彥同等大小。
“許兄高義,小弟特準(zhǔn)備酒水一桌以謝兄負(fù)載之恩。”
那書生身無二物,卻大言不慚說什么準(zhǔn)備酒水一桌。許彥正暗感好笑,卻見那書生張口吐出一青色銅盒,銅盒迎風(fēng)漸長,轉(zhuǎn)眼變成一個巨大青銅鐵箱,打開鐵箱,桌椅俱全,一件一件拿出來,選樹蔭平坦處放置。地面鋪著厚厚的波斯毛毯,桌椅置其上。忽又打開一小匣,冷熱素葷,各色珍饈俱在其中,香氣裊裊,引人涎水。佳肴滿桌,杯盤器皿皆銅質(zhì),古樸典雅,世所罕見。
許彥看的目瞪口呆,懷疑身在夢境。但那美酒佳肴入口滋味奇妙異常,自己清貧半生,絕沒有品嘗過,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樣的美夢。
推杯換盞,酒過數(shù)巡。書生忽感嘆道:“有好酒無美人相陪,大煞風(fēng)景。”說罷口中吐出一絕色女子。女子芳齡二八,衣服綺麗,容貌殊絕。且談吐雅致,溫婉可人。一邊勸酒夾菜,一邊揉肩捏腿。又過了片刻,書生忽然打了個哈欠,對許彥歉意道:“許兄稍坐,小弟困乏難忍,先去歇息片刻。”許彥點頭。書生又從那銅箱中拿出床榻被褥,翻身上床,片刻已鼾聲漸起。
場間僅余女子和許彥。女子忽然面現(xiàn)悲色,對許彥哀聲道:“奴家雖嫁與盧生,實則被強迫,有難言之隱握于其手中,不得不奴顏婢膝當(dāng)牛做馬。奴家心中有如意郎君,已旬月未見,現(xiàn)盧生酣睡,奴家欲見情郎一面,希望您為奴家守密。”
許彥見女子泫然欲泣,不忍拒絕,點頭答應(yīng)。
女子便張口吐出一年輕男子。男子年芳二十許,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面如冠玉。兩人相見,彼此互訴衷腸,女子暗自垂淚,男子虎目含悲。盧生忽在榻上口渴要水喝。女子慌忙端水送去。男子坐在許彥對面,目中悲傷神情盡去,臉色一連數(shù)變,陡然低聲哀求道:“有一不情之請,望兄應(yīng)允。”未等許彥說話,那人續(xù)又說道,聲音低沉迅疾:“小生姓盧,祖籍范陽,年前去桐城訪友,廟中遇一妖道。隨從皆被殺,因那妖道豢養(yǎng)的小妾喜歡小生,偷偷藏起,才得以免死,但被妖法縛住神魂,望兄能將妖道及其小妾殺掉,解去小生身上妖法。事成之后,小生定然厚報于兄。如若不允,小生便自裁于此,以免去奴役之苦。”男子說完,將桌子上一柄割肉尖刀擎在手中,翻轉(zhuǎn)刀尖,抵在胸前,神色悲壯。
許彥愕然變色,眼見刀鋒凌厲,刺入肌肉,鮮血淋漓。但涉及到害人性命,怎可輕易答應(yīng)。男子見許彥不應(yīng),旋又厲聲勸道:“妖道行事詭秘,害人無數(shù),今日讓你看到這許多隱秘事情。你道他是安了好心么?宴無好宴,等那妖道醒來,兄必然難逃一死。”
許彥心念電轉(zhuǎn),思及半日種種,確實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異之事,又見男子胸前血透衣衫,心中便信了八分。點了點頭,從男子手上接過刀刃,背在身后,一步步向那書生睡的床榻走去。走到近前,書生正抱著美姬酣睡,許彥狠下心來舉刀便刺。噗呲一聲,刀刺入體,溫?zé)嵫簽R了許彥一臉,但刀下發(fā)出的卻不是人的慘叫。定睛一看,哪有什么書生,自己竟然殺死了籠中的一只鵝。環(huán)顧周遭,座椅菜肴,美姬少年俱都消失不見,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許彥擦去臉上血跡,愣怔半晌,心想難道是遇到山中鬼魅,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人聲。轉(zhuǎn)身過去,見到書生正撫著被匕首釘在樹干上的鵝尸痛哭失聲。驀然轉(zhuǎn)身,眼中兇光大盛:“我好心款待你,為何要心懷殺意呢?”
“我——我——”許彥支支吾吾,踉蹌后退,想辯解說是被那少年蠱惑,但那少年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又該作何解釋?
“兄既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書生說罷兇厲一笑,抬手朝許彥扔了一團東西,許彥尚未看清扔過來的是什么東西,已經(jīng)被籠罩當(dāng)中,觸感如絲如絮,如綢如布,柔軟輕薄如同蒙紗,心中詫異,用手撕扯,自然撕不開扯不斷,正想高喊,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彥在搖搖晃晃中醒來,睜開眼睛就看到對面一只鵝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許彥吃了一驚,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正身處鵝籠之中,更恐怖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被羽,蹼掌鮮紅,竟然變成了一只鵝。
“鵝兄可是醒了?”書生的聲音驀然響起,扭轉(zhuǎn)頭來看他。原來自己在鵝籠中,鵝籠在書生背上。
許彥大叫大吼,咒罵不停,卻變成嘎嘎鵝鳴。
“干嘛要發(fā)怒呢?方才兄負(fù)我,此刻我負(fù)兄。片刻前兄欲殺我,現(xiàn)在兄入鵝籠,之后售賣他人,或清蒸或紅燒,葬于人腹,凡食兄肉、喝兄湯者,皆是兄行走在世間的墓碑。總比如夢如幻癡活百年,化為一抔黃土強吧!”
聽書生如此說,許彥驚恐尤甚。但所有咒罵、哀求皆成鵝語。半點也起不到作用。片刻之后,身心俱疲,精神萎靡地伏在鵝籠里。等待著悲慘的命運降臨,可憐老母還病臥在床,等自己買藥回去。想到此處,嗚咽哭泣,聲聲悲鳴。
書生充耳不聞,背著鵝籠一路前行。一個時辰之后,禹城在望。路上行人漸多。書生穿的是他的粗布衣服,面容也和他一樣,裹挾在熙攘人流中,一點不引人注意。正逢禹城集市,周邊村鎮(zhèn)的人都來趕集,牽牛騎馬,賣羊售雞,城市里的商販們也都?xì)g天喜地的在道路兩邊擺上攤鋪。更有走江湖賣藝的表演吞劍碎石、花拳繡腿的功夫,不時引來聲聲喝彩。
走著走著,見到前面有一個買甜瓜的黑壯漢子,站在驢車邊,吆喝著向路人兜售。書生徑直走過去,想必是打算買個甜瓜解渴。許彥心里暗想。果然,書生走到車旁詢問價錢,漢子回答。竟然頗不便宜。書生問可否先嘗嘗瓜的味道。漢子語氣轉(zhuǎn)冷,態(tài)度輕蔑,說你要是沒錢就旁邊看著,別耽誤大爺做生意。
書生冷哼一聲,“不就是一種瓜的么,還敢自稱大爺,你當(dāng)就你會種瓜么?”
黑壯漢子顯然也不是善茬,聽書生語帶譏諷,勃然大怒道:“嗨!小子,還真別說,俺家世代種瓜,別的不敢說,禹城左近,能種出俺這樣瓜的人還沒生下來。”
“真是癩蛤蟆吞天胡吹大氣,”書生不屑道,“你既然這么說,那咱們打個賭如何?”
“什么賭?”
“我在這長街上給你種出一株瓜來,如若不能我給你跪下磕頭,叫你三聲‘好爺爺’,如若能,你這車瓜就是我的了。怎樣?可敢一賭?”
黑壯漢子眼睛瞪圓,“你說要在這街道上種出瓜來?”
“正是。”
“哈哈哈,”黑壯漢子狂笑不止,“你這傻蛋非要給俺當(dāng)孫子,那俺就收了你吧!”
漢子嘴上不干不凈,書生也不著惱,轉(zhuǎn)向周圍人大聲道:“諸位鄉(xiāng)親父老評評理,這漢子賣瓜,我說先嘗嘗再買,他竟態(tài)度惡劣。今天我要和他打個賭,就在這長街上種出瓜來,如果種不出我跪地扣頭,叫他三聲‘好爺爺’,如果種的出,這車瓜就分與諸位嘗個鮮。請諸位父老給我做個見證可好?”
有這么稀罕的趣事,周圍人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哄然叫好。也有些年長心善的勸告書生不要做意氣之爭,一株瓜從種到收,怎么也要三五月時間。而且這長街人走馬踏,經(jīng)年累月,雖然是土石,也已堅硬的石板一般。別說種瓜,種什么都長不出來。
書生謝過那些勸告的善人,轉(zhuǎn)頭朝那漢子索要幾粒瓜籽。漢子正等著看他笑話,哪里會不給。書生從漢子給的瓜籽中選了幾粒飽滿的,彎腰放在地上,然后從四周劃拉一捧沙土,覆在上面,直起身來,左右打量,看到左邊有個看客腰中系著一個黃皮葫蘆。就問人家里面裝的是不是水。那人答是。書生就說,種子已經(jīng)種下,沒水可不行。那人笑呵呵地把葫蘆遞過來。書生打開蓋子,喝了幾口,然后將葫蘆傾覆,一絲晶亮水線從葫蘆嘴口傾瀉而出,澆在那覆蓋瓜籽的沙土上。
“嗨,俺可跟你說,要是等上三五個月俺可等不起。”漢子大聲嘲笑。人群中也有人低聲懷疑這背鵝籠的年輕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瘋。
書生不理漢子的嘲笑,聚精會神看著腳下地面,口中念念有詞。周圍人也都看著那埋了瓜籽的土包。如此過了盞茶功夫,有人不耐離開,但聚攏過來的人卻愈發(fā)增多。有新來的好奇問這是在干什么,先到的就解釋。那人就發(fā)出哄笑,說這是扯蛋吧!一時間,問的,笑的,罵的,喧囂一片。這是,書生陡然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叫聲,將眾人的議論都壓下去。街市上忽然變得寂靜一片,接著離得近的一人陡然高喊:“真發(fā)芽了。”
果然,一株嫩綠幼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
周圍人如同見到怪物一般,陡然向后退了一圈。目瞪口呆者有之,驚嚇之下嘶吼連聲的也不在少數(shù)。那幼苗卻并不因眾人的震驚而停止生長,反而長勢愈發(fā)加快,蛇一般昂著頭,眨眼就長到膝蓋高低,綠葉層疊,卷曲的蔓子,抽曲蜿蜒,像是要找能夠攀爬的東西,正巧站的近的有一位老人家拄著龍頭拐杖,那藤蔓靈性十足地爬過去,循著拐杖一直長上去。老人家嚇的扔開拐杖,但那拐杖卻不倒,依然挺立。
盞茶時間,那幾株瓜藤已經(jīng)長成一片綠海,隨后黃色花朵漸次開放,花謝結(jié)瓜,瓜熟蒂落。轉(zhuǎn)瞬間,鬧市長街,已經(jīng)成了一片瓜田。香甜的氣息甚至吸引來蜜蜂粉蝶。
“這是仙法?”有人死命地揉著眼睛。
“太神奇了。”有人驚嘆。
那黑壯漢子臉黑如墨,嘴唇顫抖,額頭青筋暴起,滿眼都是不可思議:“這,這,這絕不可能。”
書生從藤上摘下一枚瓜,掰開,笑著遞給失去拐杖的長者。老人接過,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真甜,真甜啊!小老兒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甜的瓜。”老人大聲夸贊。書生又從藤上摘瓜,摘下一個就順手扔給圍觀眾人。片刻后藤上瓜已經(jīng)摘盡,周圍人大都分到一塊半塊。書生把最后一個瓜留下,掰開一塊塞進鵝籠,剩下的自己吃掉。吃完之后,擦凈嘴巴,轉(zhuǎn)向依然木立的黑壯漢子,“怎樣?我這可算是種成了?”
黑壯漢子指著書生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說出一句話:“你,你這是妖法。”
書生哈哈大笑,“若真是妖法你的命就丟了。”說罷抬手打了一個響指,葳蕤瓜藤瞬息變黃、枯萎、凋零。一陣輕風(fēng)吹過,化為飛灰散落于地。眾人還在愣神,書生已經(jīng)背著鵝籠擠出人群。
黑壯漢子見書生并未朝他要瓜,心里長吁了一口氣,回身去看自己的瓜,卻見一車好瓜已然變成一堆瓦礫磚塊。
這手長街種瓜的手段,神乎其神,可許彥在鵝籠中卻看的真切,根本就沒有什么瓜藤,他看到的只是書生從那黑漢子的車上取瓜分與眾人。然后將石頭瓦塊扔到車上。還順手摸了一個家丁模樣的男人的荷包。但眾人卻都莫名其妙地盯著虛空發(fā)呆。原來鵝眼看到的是真實,人眼卻只見虛幻。
書生離開鬧市,走到偏街,打開荷包,幾兩碎銀子,幾十文銅錢,一個木制的身份牌,一面寫著馬二,一面刻著“沈”字。書生把錢揣到口袋里,木牌隨手扔掉,信步前行。過了片刻走到一片高宅大院墻外,順著院墻走,百步之后行至正門。門口竟然車水馬龍,原來是這家的主人正舉辦壽宴。場面頗大。
許彥透過鵝籠看到大門上的匾額寫著“沈府”兩個字。心中一動,記得大約一年前曾聽說當(dāng)朝太師沈德言告老還鄉(xiāng),回到禹城。想必這就是了。難道這人要把自己賣到沈府么?
書生盯著沈府大門,站了一會兒,走開,轉(zhuǎn)到后門的一側(cè)。剛走過去,就見一個仆役般的中年婦人愁眉苦臉地從旁門出來,看到書生后背的鵝籠時皺著的眉頭倏然舒展,“你可是賣鵝?”
書生點頭稱是。
那婦人喜笑顏開,“真巧,夫人忽然要吃燒鵝,馬二那挨千刀的去了這么久還沒回來,我正愁跑一趟集市累得要死,就遇到你了。你這鵝怎么賣?”
“一百文兩只。”
“我給你一百五十文,你幫我拿到廚房。”那婦人頗為慷慨。
書生同意,跟在那婦人身后,許彥將頭從鵝籠中伸出,能看到書生的側(cè)臉,帶著微微的笑意。
沈府頗大,曲徑通幽,婦人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和書生閑聊,問家是哪里,為何要賣鵝。書生就把許彥和他說過的重新敘述一遍。眼看著要走到廚房,書生忽然停住腳步,道:“這鵝我不想賣了。”轉(zhuǎn)身欲走。
婦人立刻急了,走到書生身邊扯著不讓他走,蠻橫道:“你這是耍老娘么?說不賣就不賣,你當(dāng)這是你家么?也不打聽一下,沈府可是你這樣的泥腿子能放肆的。今天你是賣也得賣,不賣也得——”還未說完,書生一指點在婦人額頭,婦人雙眼一翻,即刻昏倒。
書生托住婦人的身子,將她拖到一處灌木后扔下。然后穿屋過院,輕車熟路地像是行走在自己家里一般。片刻之后已經(jīng)來到壽宴舉辦的地點。那是一處廣場似的地方,擺著幾十張圓桌,桌桌人滿,興高采烈。身著青衣的仆役流水似地在席間穿梭,上菜上酒。其中有幾桌宴席開在七彩綢緞搭建的棚子下面,周圍戒備森嚴(yán)。今日的壽星,前太師沈德言就在其中。對著宴席的是一處高于眾人的舞臺,臺上此刻正有一群艷裝歌姬在輕歌曼舞。
書生定睛向那邊看了一眼,解下后背的鵝籠放置在隱蔽處,孤身走向舞臺后面。許彥滿頭霧水,不知道那書生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丹藥。慶幸的是總算不用被紅燒。片刻后,臺上的歌姬表演完畢,下臺離去。宴席中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
接著上臺的是雜耍戲班,許彥驚愕地發(fā)現(xiàn)書生就在那群人中間。只見他時而揮舞長劍,時而揮舞砍刀,又或者充當(dāng)頭頂蘋果的飛刀靶子。這樣的戲碼,比那些舞者要更受歡迎,眾人都停止進食津津有味地觀賞。又表演了些吞劍、吐火之類的把戲。雜耍班主忽然上臺說為了給太師祝壽,臨時增加了一個節(jié)目。節(jié)目的名字叫“偷桃祝壽”。
說罷躬身下臺,許彥看到書生再次上臺,腰中纏著一圈繩子。走到臺中站定,向太師沈德言的方向深施一禮,“今日為給太師祝壽,小子要上天庭去為太師偷幾枚王母娘娘的蟠桃來。”吉祥話好聽,說完臺下自然是叫好聲一片,但誰也不知道這蟠桃要怎么偷回來。
只見書生解開腰中的繩子,在手里扯了扯,掂了掂,大家正百思不解他要干什么?卻見他握著繩子一頭,吐氣開聲,猛地向空中擲去。按常理那繩子必然掉落下來,但此時那繩子像有魔力一般,直直地向空中升去,就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空中扯它。
臺下賓客都倒吸一口涼氣,就連錦棚下的貴客都站起身來。
繩子越升越高,原本好大的一捆,轉(zhuǎn)瞬就剩下短短的一截還留在臺上。書生仰頭看了看繩子,對臺下眾人道:“請大家安靜,切勿要驚了上面的天兵天將,否則小子可就回不來了。”說罷身子向上一躍,雙手攥住繩子,雙腳盤住,整個身子都懸在半空中,接著手腳并用,迅速沿著繩子向上攀升。
書生速度很快,但天畢竟太高了。爬了一會兒,書生累了,休息在半空中,就在那云朵間。底下的眾人都仰著頭看,沈太師今天首次從錦棚下走出來。休息了片刻,書生繼續(xù)向上攀爬,過了盞茶功夫,已經(jīng)只能隱隱看到一個黑點,再一盞茶,黑點也看不到了。就在眾人為書生擔(dān)憂的時候,天空之上驟然雷電交鳴,隱約有金盔金甲的巨大人影在云朵間閃現(xiàn)。
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心提在嗓子眼。如此不知過了多久,那繩子的極高處,視野的盡頭,一個黑影出現(xiàn),沿著繩子飛快地滑下,轉(zhuǎn)眼就穿過高天中的云朵,轉(zhuǎn)眼就到了半空,轉(zhuǎn)眼就能看清模樣。正是之前攀繩而上的書生。從繩索跳到臺上,眾人看到書生的眉毛、衣衫都有焦糊的痕跡。
書生擦了一把額上汗水,笑著說遇到了雷公電母,差一點被捉到。眾人都跟著心驚膽戰(zhàn)。書生又向已經(jīng)走到臺下的沈太師道:“幸不辱命。”說著從衣服里掏出一個碩大無比的蟠桃來,雙手捧著向沈德言走去。
沈德言臉上激動萬分,這么多年過壽,沒有哪次有今日這般神奇精彩,聽說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能長生不老,又說蟠桃分三等,最高的一等吃了與天地同壽,也不知道這一個是什么級別。接過蟠桃,正要問,那蟠桃忽然裂開,一條金色小蛇從中躍出,一口咬破他的喉嚨,瞬息間鉆進體內(nèi)。
變生肘腋,周圍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沈德言已經(jīng)狂噴黑血倒地身亡。
書生站在尸體旁,放聲狂笑,又目眥欲裂地指著尸體大罵道:“狗賊,當(dāng)年滅我盧家滿門時可想到有今日之禍。”
這時沈府的護衛(wèi)已經(jīng)趕過來,將書生團團圍住。書生并不畏懼,環(huán)視兇神惡煞一般的護衛(wèi),灑然一笑,輕身一躍,翻過護衛(wèi)的包圍,又躍到臺上。護衛(wèi)們又轟然圍攏過去,書生已經(jīng)奔到那繩子下面。又一跳,雙手抓住繩子,向上攀爬。臺上一眾護衛(wèi)頓時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是好。其中有帶隊者喝罵聲聲,說若是捉不到刺客,都要掉腦袋。護衛(wèi)們無奈,只得扔下刀槍,攀著繩子去追書生。
書生動作迅捷,護衛(wèi)們笨手笨腳,在半空中蠕動攀升,如同一只吊絲下來的毛毛蟲。等書生攀到云間,護衛(wèi)們剛爬到一半。這時書生似乎累了,停在原處一動不動,護衛(wèi)們速度卻快了起來,想必是打算趁著書生疲憊抓他下來。不妨?xí)鋈粡膽牙锾统鲆话沿笆祝瑢χ抢K子割了起來。護衛(wèi)們頓時驚恐萬分,上面的叫下面的趕緊往下滑,但幾十個人都攀在繩子上,半空中風(fēng)聲呼嘯,下面的根本聽不清上面的說什么。于是混亂開始,有人惶急之下,握不住繩子,就從高空中摔下來,還有人大哭著向書生求饒。
書生不理,兀自割著。匕首鋒利,只割了十幾下繩子就斷了。繩子上的護衛(wèi)哭嚎著跌落,有掉到城外的,又落在長街的,還有砸在屋宇廊檐的,如同半空中下了一陣大雨。書生割斷繩子,便順著繩子鉆進云里,消失不見了。
另一個結(jié)局
這時沈府的護衛(wèi)已經(jīng)趕過來,將書生團團圍住。書生并不畏懼,環(huán)視兇神惡煞一般的護衛(wèi),灑然一笑,輕身一躍,翻過護衛(wèi)的包圍,徑直奔向之前藏匿的鵝籠處,俯身將鵝籠打開,將許彥變成的鵝扯出來,口中念咒,鵝忽然長大,轉(zhuǎn)眼已壯若牛馬。書生靈巧地躍到鵝背上,揪住鵝頸的翎羽,高喊一聲“起”,那鵝便伸展雙翼,撲扇著飛了起來,扇起的狂風(fēng)吹的沈府護衛(wèi)人仰馬翻,等他們站穩(wěn)身體,鵝和書生已經(jīng)飛上了高空,眨眼間就飛的無影無蹤。
第三個結(jié)局
書生奔到鵝籠處,將身體一搖,化成白鵝鉆進籠中,而許彥則恢復(fù)人形,被眾護衛(wèi)捉住。許彥苦苦辯解,自然無人相信,最后成了書生的替罪羊,兩只鵝也祭奠了沈府護衛(wèi)的五臟廟。轉(zhuǎn)眼到了秋后,許彥被押到刑場,午時三刻,飲罷斷頭酒,劊子手揮起砍刀,一腔熱血噴出,許彥慘嚎一聲從夢中驚醒,卻原來是噩夢一場,拭去額頭冷汗,背起鵝籠再次上路,將要翻過山梁時,忽然聽到有人在路邊喊腳痛。
許彥駐足,循聲望去,見一青袍男子側(cè)臥在路側(cè)林邊的巨石上。一邊揉腳,一邊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