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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相遇

上金坊后門,窄巷如喉。

夜風卷著枯葉,呼嘯而過。

蘇枕雪的身形靈動如蝶,如拂過花柳的清風,輕巧地越過一道道高墻,足不沾塵。

裴知寒的速度,非同凡響,他身法矯健,每一次落足都悄無聲息,輕盈得像一片羽毛。

銀月當空。

蘇枕雪的足尖輕點,躍上了一堵殘破的矮墻。

墻頭月色如水,銀光瀉地,將她修長的身影,拉扯得如一道虛幻的剪影。

她停下腳步。

她感覺到了一股比風雪更冷,比刀劍更硬的氣息,截住了裴知寒的去路。

一道黑影,手持一柄窄刃長劍,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寒芒。

她身著一襲緊身黑衣,面部被一塊黑紗完全遮住,只露出一雙深邃,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

看到那雙眼睛,蘇枕雪忽然升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覺。

裴知寒也停下了腳步。

他一身玄色蟒袍,在夜色中顯得愈發(fā)深沉,與那黑影如同兩塊被風暴打磨過的巨石,無聲地對峙。

劍鋒,直指裴知寒的咽喉。

這動作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絲毫保留,是淬了毒的,只為取人性命的殺招。

可裴知寒卻沒有任何驚慌,他只是冷冷地看著那雙眼睛,眼底的寒意,比對方手中的劍鋒更盛。

“是你。”

他的聲音沉穩(wěn)而冷冽,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篤定。

他知道,她一直在暗中蟄伏,等待著時機。

此刻出手,絕非偶然。

“大景如今這般,殿下居然還有心思月下追美人?”

那女人開口。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銀針,扎進了裴知寒的耳朵里,刺痛著他的神經(jīng)。

追美人?

蘇枕雪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聽得出這女人話語里的恨意。

那份恨,帶著一種深深的怨毒,似乎與裴知寒,有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牽扯。

從女人那雙熟悉的眼睛里,蘇枕雪沒有看到始亂終棄的憤怒,也沒有看到情愫。

她只看到了恨。

那種濃烈的恨意,沒有夾雜任何的私情。

裴知寒凝視著女人,總覺得那雙眸子,像是一條火辣辣的長鞭,鞭笞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的記憶里是有白馬寺地窖里的那一幕,可時光已經(jīng)被更改,歷史已經(jīng)被掩埋,面前的女人絕不可能有那段記憶。

他們該是第一次見面才對。

裴知寒沒有回答她,轉(zhuǎn)身走向立在長街上的蘇枕雪。

他牽起她的手,便要離開。

女人憤怒地目光鎖住裴知寒,卻無法不從他身上挪開。

當蘇枕雪出現(xiàn)的地方,很難有人不注意她。

只這一眼,女人看到了蘇枕雪。

那一瞬間,她手中的窄刃長劍,仿佛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沖擊,哐當一聲墜落在地,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窄巷中回蕩。

她整個人都怔住了,身體輕顫,像是被定格在時光里的一尊雕塑。

“你認得我?”

蘇枕雪看到女人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下意識地問道。

裴知寒卻不容她多言,只是緊緊拉著她的手,沒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風聲蕭蕭,帶走了所有疑問,只留下一個背影。

寒風愈發(fā)蕭瑟,卷起巷口堆積的枯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為這場無聲的對峙收尾。

遠處,沉重的腳步聲漸次傳來,那是禁軍巡邏的動靜。

待禁軍涌入這條窄巷時,街道上已空無一人,只余一柄孤零零的窄刃長劍,在月光下泛著寒芒。

女人悄然無聲地立在房梁之上,身形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目送著那兩道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她緩緩脫下面罩,露出一張清麗卻飽經(jīng)風霜的臉龐,兩行清淚已不爭氣地順著臉頰滑落。

輕盈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李東樾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房梁之上。

他看著那淚流滿面的女子,輕聲呼喚:“阿黛……”

阿黛緩緩轉(zhuǎn)過頭,那雙曾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此刻卻寫滿了迷茫與不可置信。

她凝視著李東樾,聲音顫抖,帶著一絲奢望:“那……那是小姐么?”

有人似她三分,便已慌了神。

阿黛淚已婆娑,低著頭自言自語,聲音破碎而無力:“東越……我好像看到小姐了……”

李東樾知道阿黛的執(zhí)念有多深,那份執(zhí)念,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李東樾走上前,在月光下將她涌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青絲,眼里盡是垂簾。

他沒有說話,只是這么靜靜地陪著她,用沉默承受著她所有的悲傷。

十年了。

他一直都是這么陪著她的。

從他跟隨裴知寒開始,從他們決定,要為北疆沉冤昭雪開始,他就這么陪著她,走過漫漫長夜,走過刀山火海。

“東越,我們什么都改變不了……”

阿黛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繼續(xù)下去的希望,她趴在李東樾的懷中,那個像極了小姐的女人出現(xiàn)之后,打碎了她心里最后的屏障:“北疆的冤……我們改變不了……小姐的罪……我永遠也做不到……是么?”

李東樾還是沉默著。

阿黛仰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質(zhì)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當然知道了。

十年前,當他第一次見到那位年輕的殿下時,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

這世上,有些事情,是注定改變不了的。

他一步一步,從內(nèi)衛(wèi)卒做到御林軍,從禁軍到錦衣衛(wèi)。

他成為了裴知寒最信任的人,甚至比他自己的影子更值得信任。

但同時落在他頭上的,除了皇權(quán)的信任,還有對皇權(quán)的了解。

北疆不過是史書上一筆帶過的塵埃,是過去,是歷史,是注定要被遺忘的犧牲。

裴知寒是絕對不可能為他們翻案的。

李東樾太了解這位殿下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帝王心術(shù),從來都是最無情也最現(xiàn)實的算計。

這場陳年舊案,并非一人之錯,而是整個大景朝堂的膿瘡。

那些背負著冤殺蘇茂罪名的人,都是手握重權(quán)、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大族。

翻案,意味著要得罪半個朝堂,得罪半個天下,意味著要告訴史書他裴知寒不孝,父皇昏庸,整個朝堂愚蠢至極。

這天下,從來沒有絕對的公道。

有些事,有些人,終是要背負著罪孽,永遠地長眠地下。

這是廟堂的規(guī)矩,亦是人間的無奈。

……

白馬寺。

她仰頭望去。

朦朧的月光下,白馬寺的山門巍峨聳立,飛檐斗拱,勾勒出古老而寂靜的輪廓。

那棵曾被寄予厚望的銀杏樹,如今已亭亭如蓋,枝繁葉茂,足以遮風擋雨。

十年的光陰,足夠改變一切,也足以讓一個懵懂的少年,長成一個背負天下的帝王。

他們牽著手,站在參天的銀杏樹下。

月影斑駁。

一陣陣的恍惚,如同被風吹散的煙云,纏繞在心頭。

他們都知道,只屬于他們的這場夢,就要醒了。

天光微亮,晨曦如水,溫柔地灑落在兩人身上。

裴知寒望著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復(fù)雜。

他無比確認,這一次夢醒,他就能見到十年后的她了。

十年后的她,會是什么樣的呢?

那纏繞多年的寒毒,是不是已經(jīng)解了?

想到十年后,想到那如影隨形的寒毒,他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急切的沙啞:“不要成婚。”

蘇枕雪輕笑著,如漫天晨光里藏匿著的星,她仰起頭,看著如今已可以遮風擋雨的銀杏,眸光流轉(zhuǎn):“殿下費盡心思帶我來此,便是要我抗旨不尊?”

裴知寒抓著蘇枕雪的肩,親手將七寶琉璃珠花步搖刺入她的發(fā)間。

那珠花在晨光下熠熠生輝,仿佛承載著某種沉重的約定。

他將她擁入懷中,聲音在她耳畔低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天順十九年,皇后重病,你借機入宮陪侍,她最喜愛花圃,可世人少知她欣賞的并非爭奇斗艷的奇花異朵,反而鐘愛寒梅,你若帶著寒梅去拜會她,她必會讓你侍奉,到時你便已牽掛皇后身體為慮,推延成婚之事。”

蘇枕雪輕笑著仰起頭,二人鼻尖不過半寸之余:“然后呢?”

等孤。

裴知寒的話還未說出口。

夢,驟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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