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正猶豫該怎么辦,突然,河道里面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男子大概二十多歲年紀,身材精瘦干練,身上穿著胥吏服飾,明顯比這些民夫的職銜高一些。
年輕胥吏快步過來,他看了棠姬一眼,扭頭給看守的民夫打了個招呼。
“這個婦人不用查了,她是鄭大人家中的女眷,特地給鄭大人送東西來的。”
看守的民夫原本還兇巴巴的,看見此人后面色馬上和善了起來,就連再看棠姬時語氣都帶著謙卑。
“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了,竟然唐突了鄭大人的內眷。快請進,快請進!”
那民夫一邊迎棠姬過去,一邊又拉著年輕胥吏攀扯關系:“趙大哥,你是鄭大人面前的紅人,回頭幫弟弟美言幾句。我媳婦下個月臨盆,就給我放幾天假吧。我都好幾個月沒有回過家了!”
“好,我一定!”
年輕胥吏一邊點著頭一邊拉著棠姬,徑直往河道里邊走。
等完全躲開看守民夫的視線,年輕胥吏馬上拉著棠姬調轉方向,從一條小路繞離了河道。
兩人走到一個幽靜的竹林,確定四周無人,年輕胥吏主動開口:“棠姬,你來這邊做什么?”
棠姬還沒有想好應付的說辭,索性化被動為主動,反過同他拱手客套。
“呦,阿木師叔,多年未見,怎么你也來長安了?”
棠姬十幾年前在新鄭的時候就認識阿木了。
他是韓王花費重金聘請的游俠,武藝相當高超。他日常幫助韓王來往齊國執行暗殺任務,一旦閑下來了,還會去暗樁營里幫著教導后輩的武功。
據說韓國暗樁營中教武功的師傅都曾是他的手下敗將,棠姬在暗樁營學習的時候正年少輕狂,也曾多次挑釁過他這位“第一高手”,確實沒有一次打得過他。
這人的身份保密,在暗樁營里數年,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過因為他每次來營中的時候都喪眉搭眼木著臉,所以大家就給他取了個“阿木”的諢號。
難能可貴的是,每次大家這樣叫他,他都肯應聲。
棠姬素來路子野,曾經打聽過阿木的底細。
阿木是趙國人,十幾年前上黨的高平之戰折損雍、趙、韓三國軍民大幾十萬,趙國舉國縞素,阿木的家里人也都葬身于此。
像他這樣的人,身上背著國仇家恨,武功又這樣好,不應該整日消尖了腦袋復仇嗎?怎么會躲到韓國替韓王賣命?
不出意外,此人也也是個居心叵測之徒!
棠姬臉上帶著笑,一邊說著又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您今天怎么這副打扮?是來河道上探聽消息嗎?不是我說您,這種小事兒您該來找我呀,我在河道邊上待了六年,那河道總長都是我夫婿,河道的事兒我不知道?”
“你對河道如此熟悉,剛剛為何被那民夫攔住?”
“……”
棠姬被阿木的話噎住,干笑著找補:“這人新來的。您但凡去問這河道上做工五年以上的老人,看哪個不認識我?”
阿木望著棠姬將信將疑,終于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大王聽說高誡去世,擔心韓國駐扎在雍國的暗探無人管理,特派我來負責。此外大王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安排給我等……”
話說一半阿木頓了頓,又左右環顧一番。
棠姬有些好奇:“什么事情呀?”
確定四下確實無人,阿木終于壓低聲音說道:“大王命我們炸掉這涇洛之渠。”
“又要炸渠,這次炸哪個水門?”
“全部水門。”
棠姬驚了一下。
怪不得他穿著河道上的胥吏工服埋伏在鄭子徒身邊,原來竟是為了此事。
韓王視雍國如寇仇,想要毀了雍國耗資巨大的工程她可以理解。但是……這也太不切實際了吧?
阿木見狀皺眉:“你為何這副表情,你是覺得大王的旨意有何不妥嗎?”
“豈敢豈敢,只是……”棠姬欲言又止,“大人,你知道這涇洛之渠有多長,其中有多少個水門嗎?”
阿木點了點頭。
他已經來長安數月,在涇洛之渠上也潛伏了許久,這些東西他自然是知道的。
棠姬又道:“三百多里的水渠,水門不計其數,想要一口氣炸毀所有的水門,我們少說得用三船五車的炸藥。這么多炸藥,我們怎么運,怎么埋,怎么避開這河道上二十多萬民夫的眼睛?”
阿木思索片刻,提出了一個想法。
“涇洛之渠上的水門如星羅棋布,數量雖多卻有規律。一個月后河渠的尾段正式竣工,雍王會下令開閘放水。如果我們只撿其中緊要的幾座水門炸掉,是不是也能毀了整個河渠,將這些雍狗全都淹死呢?”
對于阿木這個大膽又瘋狂的想法棠姬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棠姬扭頭看了一下新鄭的方向,決定還是隨便敷衍他一下,盡早離開此處。
“師叔英明,就該如此!那些雍狗作惡多端,確實死不足惜!”
阿木滿意點頭:“行,你既是鄭子徒的夫人,那從鄭子徒處偷來河道地圖,挑選合適水門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好!您是大王新派來的使者,日后就是我們的上官!您的吩咐代表著韓王的意思,屬下受韓國厚恩,此番必定肝腦涂地,萬死不死!”
棠姬一口應下,繼續陪著笑臉拍馬屁。
“您別說……當年在韓國的時候師侄我就知道您必非凡人,對您格外欽佩。您看著才多少年,您果然就得大王賞識,從此青云直上……”
若在以往,棠姬拿這些話對高誡說,高誡的嘴巴一早就咧到耳朵根了。可阿木并不是喜好阿諛奉承的人,聽棠姬說到一半已經黑了臉。
“廢話少說!我方才問你來這邊做什么,你為何至今仍不回答?”
怎么扯半天又扯回這個話題了?
棠姬臉上的笑僵了僵,眼珠子一轉,謊話已經到了嘴邊。
“自打高誡大人去世以后,屬下一直沒有接到大王的新任務,唯恐辜負上恩。屬下閑來無事,就想借著探望鄭子徒的名義來這邊打探一下消息,看有沒有什么有用的情報獻給大王……”
這話似乎過于漂亮了,阿木沉思片刻,對此并不完全相信。
阿木看見棠姬牽著的駿馬和背上的包裹,蹙著眉頭瞥了她一眼:“你的包裹里裝的是什么,讓我看看!”
說著阿木就要扯棠姬背后的包裹,棠姬急忙閃躲,但還是被阿木拽開了一個角,露出里面的金銀細軟來。
“你來探望鄭子徒,為何要帶這些?你這是要將積攢的金銀都送給鄭子徒嗎?”
“我……”棠姬無從辯解。
如果點了頭,就成了她拿著韓國的錢帛資敵,又是個要命的罪名。
阿木看著棠姬這副模樣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他陰沉著臉上前,一把掐住了棠姬的脖頸。
“你不是為了給鄭子徒送錢。所以——棠姬,你是打算逃跑叛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