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猝然消失,鄭子徒身后跟著的民夫們得令沖進了倉庫。
“快跑啊!”高誡本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武功尋常又少機變,見民夫們來勢洶洶,第一時間便招呼大家撤退。
船工們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跟民夫們打斗幾下,如今得了上官命令,登時四處逃竄。
“先別跑啊高大人,你這樣情況只會越來越糟……”棠姬試圖拉住高誡。
形勢危急,高誡哪里聽得進去這些,一把推開棠姬混進了眾船工之中。
棠姬觀察形勢,認為還有活路,見高誡此舉不由得無語至極。
這一次鄭子徒來的突然,身邊只有數十民夫,人數與高誡帶的船工不相上下。船工們都是韓國的士卒出身,多少會些武藝,但鄭子徒帶的民夫卻都是雍國征召來的百姓,空有蠻力罷了。倘若船工們全力以赴,未必不能快刀斬亂麻。
船只停在岸邊。棠姬來的時候特地觀察過河水的流速,近日正當汛期,水流湍急。眾人如果能打過這第一撥雍人開船,船只順流而下,不多遠便可遇一險灘。渡此激流,雍人即便是騎快馬駕長風也再難追上。
如今一群人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很快一刻鐘的時間過去,雍國的第二批民夫已經趕來支援,棠姬知道此時已回天乏術,放棄了對高誡的規勸。
眾民夫手執利刃越逼越緊,對船工們已成關門打狗之勢,船工們無可奈何還在做垂死掙扎。
倉庫中亂糟糟的,四處是撲打擒拿的聲音。
看情形,這批精鐵是保不住了。棠姬無可奈何,裹緊面紗四下觀察,試圖給自己謀一條生路。
倉庫側墻上有扇破舊的木窗,看位置,窗后正好是渭水。棠姬思索片刻,朝窗子的方向走去。
為了躲開那些民夫,棠姬猛地俯身撞翻了旁邊一個裝滿雜物的大木箱,木箱轟然倒地的瞬間雜物四處亂棍,正好砸到了一個沖她揮刀的民夫,又擋住了另一個民夫的去路。
棠姬抓準機會,正要撞破窗戶逃出去,誰知一個靛色的身影后發先至,精準地截住了她的去路。
是鄭子徒。
棠姬望向鄭子徒的眼睛,心臟漏跳了一拍。
一般來說,十分相熟的親朋好友偶遇,根本不用看臉,光看背影身形、聽一下腳步聲,就可以確認對方的身份。
鄭子徒與她是夫妻,但畢竟多年不見,疏于接觸,他不會他應該認不出她的身份……吧?
鄭子徒看到棠姬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你是誰?”
鄭子徒的劍架在棠姬的脖頸上,卻不著急割她的喉嚨,反而騰出手來要揭她臉上的面紗。
棠姬見他如此舉動也有些意外。
她原本只想保全性命,并沒有傷人的打算,可鄭子徒非要如此,她就不得不出手了。
在鄭子徒要摘棠姬面紗的間隙,棠姬手腕一翻,匕首已經刺進鄭子徒的肋下。鄭子徒躲閃及時,傷口只到皮肉,但血還是順著官袍洇了出來,紅彤彤的染了一片。
為防棠姬補刀,鄭子徒一把奪過棠姬手中的匕首并揮劍反擊,棠姬躲閃之際左肩也被劃傷。
棠姬不想再跟鄭子徒糾纏,縱身一躍,撞破了那扇腐朽不堪的木窗。只聽“嘩啦!”一聲響,窗欞頃刻間四分五裂,木屑紛飛中,棠姬鉆過跳出倉庫鉆進了翻涌的渭水之中。
一個民夫上前扶住了受傷的鄭子徒,正打算去追棠姬,可窗外波浪滾滾,哪還有棠姬的身影?
“鄭大人,那個女的跳河了,我們要不要加派人手追拿?”民夫請示道。
鄭子徒看了看棠姬離開的方向,目光深沉。
“算了,水流的這樣急,她跳下去絕無生理。大家先清點贓物,人犯送去廷尉府!”
“是!”民夫得令離開。
棠姬的水性極好,熟識的人都知道這點水絕不可能淹死她。借著這樣的水流,晚來半刻就絕不可能再追上她。
她在水下游了半晌,原本還擔心鄭子徒會派人捉她,可岸上的人只盤踞在倉庫一帶,始終沒有別的動靜。
鄭子徒果然對她還是不夠了解。
她在遠處上了岸,特地爬到山上尋一塊隱蔽處,居高臨下地觀察著倉庫的方向。只見高誡和船工們的尸體被抬走,船上和倉庫里的精鐵也被他們搬空,最后油燈熄滅,一切歸于沉寂。
看這情況,他們今晚大概率不會再來追她了。
可出了今日這檔子事,韓王吩咐的任務失敗,國舅爺的性命也斷送于此,韓國那邊又能輕易放過她嗎?
她的老娘還在新鄭。倘若高誡的姐姐高夫人對她懷恨在心,略微吹點枕邊風,韓王怪罪下來,她和她的老娘只怕要一起人頭落地。
九年了,她這脖子掛在褲腰帶上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臨近黎明的時候,棠姬悄悄回到棠姬酒肆,獨自處理了肩上的傷口。
路上又游又跑的時候棠姬都沒怎么察覺這處傷口,如今回了住所,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她才覺出疼痛來。
冷汗浸透了內衫,黏膩地貼在背上,肩胛骨的劇痛讓她每一下呼吸都牽扯著神經。她咬著牙揭開那塊與血肉粘連在一起的布料,用烈酒清洗掉血污,小心翼翼地縫合傷口,最后才撒上金瘡藥。
銀針刺破皮肉、烈酒蟄燙新傷,又混著傷口本身的痛,棠姬咬著牙極力忍耐,疼的渾身顫抖。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倒下。
倘若她沒了,她在新鄭的老娘該怎么辦?
棠姬伏在案前緩了好一會兒,終于止住顫抖,徹底平靜下來。
她撐著身子下了床,從書架上翻出幾沓信件,仔細研究了許久。
這些都是高誡之前同她來往的信件,其中絕密的早已經燒掉,剩下的都是玩耍吃酒的閑談。
這些年為了在長安搞情報,棠姬學會了模仿他人筆跡的本領。
她參照著高誡的親筆書信,模仿他的筆跡寫下一封絕命書。很快她又切換回自己的筆跡,另寫了一封贊揚高誡忠孝節義為國獻身的密信。
幸好高誡死的突然,韓王現在還不知道消息,她還有操作的空間。
棠姬在新鄭還有幾個朋友,她多花些錢打點,幫她在韓王面前說些好話,興許這事兒就糊弄過去了。
除此之外,雍國這邊她也得想想辦法。
棠姬回憶起在倉庫時鄭子徒看她的眼神,料定鄭子徒已經對她起了疑心。眼下風聲正緊,鄭子徒大概率會過來找她查證。
這幾日,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