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謀生之道(八)
- 她按律當(dāng)斬
- 韓雪霏
- 3366字
- 2025-07-08 09:15:00
縣衙大門外看熱鬧的人擠破了頭。
一則,因?yàn)樽源蛐驴h太爺上任以來,縣衙還沒有公開審過案子。
二則,因?yàn)樗婕暗降奶K纓是漕江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人人都趕著來瞧上一眼。
尤其是站在縣太爺身旁英姿颯爽的云中錦,更是教眾人議論紛紛,才曉得昨日這位在海邊逢人打聽覆舟之事的外鄉(xiāng)女子,竟是刑部派來的差官。
“怪不得張捕頭那般小心侍候著,卻原來來頭不小啊。”
“聽說還是朝里哪一位大官的親眷,通著天吶。否則年紀(jì)輕輕,又是個(gè)女子,怎能下派來漕江公干?”
“那可不,連縣太爺都對(duì)她甚是客氣。”
“聽說大早上在碼頭與侯榮干上了,若不是有點(diǎn)來頭,哪有那么大膽量從侯榮的手里搶人?”
正說到侯榮,就見到侯榮領(lǐng)著一幫嘍啰?dú)⒌剑瑖樀帽娙粟s忙閉嘴。
“縣太爺,既然要審人命案子,不如把殺人未遂案一起審了?左右都牽涉蘇家的人,審好了要?dú)㈩^就一起殺頭,且讓她們姐兒倆黃泉路上有個(gè)伴。”
隨著侯榮那呱噪難聽的公鴨嗓子落下,縣衙大門原本擠擠挨挨的人群立即分開兩旁,君無虞及哈著腰,徑直將侯榮迎進(jìn)了縣衙大堂,十?dāng)?shù)名嘍啰分站兩旁,那氣勢(shì)倒比衙役更甚。
云中錦一看就覺得好笑,這侯榮吊著一只胳膊也就罷了,那腦殼上竟然也上纏上了厚厚的繃帶,模樣兒甚是滑稽。
“喲,少幫主,又有哪個(gè)膽大包天的,竟敢在你這太歲頭上動(dòng)起土來了?”
侯榮氣咻咻地道:“昨夜睡著了翻身,忘了這只胳膊傷,一疼就不小心滾下床磕破了頭。爺今日來,就是和蘇繡算賬的,新傷舊傷的賬,都得算在她頭上。”
“爺是看在你上差的面子上,才讓你把人帶走的。但人帶走,事可不能了,爺這一撬刀可不能白挨。既然縣太爺開堂審案,今日無論如何也得給我們漕幫一個(gè)交代。”
君無虞領(lǐng)著嘍啰們跟著齊聲喊,“給我們漕幫一個(gè)交代。”
“好好好。帶蘇繡。”
甄有德一直猶猶豫豫一副曬不干的樣子,此刻卻是少見地干脆利落起來,張捕頭亦是相當(dāng)爽利,轉(zhuǎn)頭便吩咐了下去。
隨著衙役們一聲聲“帶蘇繡”的傳話,蘇繡很快便被從牢里提了出來,連同她那把兇器也被放在盤子里端上了縣太爺?shù)陌割^。
云中錦暗道不好,以蘇繡的脾性,見到侯榮,豈不要掀翻這大堂,這對(duì)她可是十分不利的。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蘇繡尚未發(fā)作,那侯榮已是搶先一步,沖上去用那只未傷的胳膊狠狠甩了蘇繡一個(gè)耳刮子,“啪”地一聲響徹整個(gè)縣衙大堂。
蘇繡先自愣了一下,隨即毫不示弱地?fù)淞松先ィ鞯乃还苻蹲『顦s那只受傷的胳膊往死里捏,疼得他嗷嗷叫也不肯放手。
君無虞等嘍啰上來使勁掰扯,才將兩人分開。
大門外聲浪疊起。
“肅靜。”
甄有德敲了好幾次驚堂木,連喊了幾聲肅靜,吵鬧聲方才靜了下來,班頭愣了半晌才想起來喊“威武”。
“大人,我兒死得冤哪。”甫一靜下來,貴生娘便撲通跪地喊冤。
甄有德有些為難,看看這個(gè)又看看那個(gè),拿不定主意是先審人命案還是先審殺人未遂案,小聲問云中錦,“上差您看這……”
云中錦道:“未遂案雙方大堂互毆,發(fā)在一旁冷靜冷靜,先審貴生人命案。”
“憑什么先審別的案子?”
漕幫的人處處占先慣了的,君無虞帶頭嚷嚷起來。
云中錦抓過驚堂木來狠狠一敲,厲聲喝道,“公堂之上,何曾容許爾等鬧事喧嘩?再敢咆哮公堂,聚眾鬧事,不論是誰,有一個(gè)算一個(gè),通通押下了重責(zé)五十大板。”
言罷,眼光冷嗖嗖從各個(gè)嘍啰臉上掃去,最后盯住了侯榮。
“我乃刑部差官,眼中揉不得沙子,只知案子相關(guān),不識(shí)幫主海女,任你是誰,我打了再說。差事辦完回京,不服到京城刑部來尋,告御狀也罷,我隨時(shí)恭候大駕。”
“不論你是平民百姓,還是漕幫幫主,都是我朝之民,都須得遵循我朝法度,膽敢公然違犯朝綱者,不是打幾個(gè)板子的事,而是以犯上作亂論,誅其身,滅其族。有誰想試試?”
云中錦以氣勢(shì)壓人,別說那般小嘍啰,就連侯榮也聽得一愣一愣的,君無虞見勢(shì)已自先退到后邊察顏觀色去了。
公堂上腰間佩著劍,說一不二,這副威風(fēng)凜凜的模樣,說她不是皇親國(guó)戚都沒人信。
蘇繡的神情亦相當(dāng)復(fù)雜,時(shí)而兩眼死死盯著案上的撬刀,時(shí)而瞪上一眼侯榮,仿佛隨時(shí)要與他拼命,間或,又將眼神瞟向云中錦。
“嗯,就聽上差的。”甄有德似乎有了主心骨,驚堂木一敲,“帶蘇纓。”
蘇纓穿一身最為普通的葛布衣,面色蒼白,淚流滿臉,愈發(fā)顯得梨花帶雨,甫一被帶上堂來,便引起一陣陣驚嘆聲。
“人犯蘇纓,見本官還不下跪。”
甄有德又一個(gè)驚堂木敲將下去,立即云中錦反對(duì)的聲音。
“大人不對(duì)。”
“案子還沒審,貴生之死尚無定論,不能將蘇纓定為人犯。”
甄有德想了想:“也對(duì)。”
貴生娘可不依了,“不對(duì),蘇纓就是害死我兒的兇手,她就是人犯。青天大老爺,您可一定不能被她的美色所惑,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與貴生娘的大聲哭鬧相比,蘇纓的辯解顯得十分無力。
“不是你,為何給我送蠣餅?我跟你們家素日里也無甚至往來交情,為何平白無故送蠣餅給我?”
“我,我……”蘇纓遲疑了一下,說道,“只是因?yàn)橘F生坐了牢,擔(dān)心你一人孤苦伶仃的,就去看看你,順手就拿了兩塊家里剛煎的蠣餅。”
“人都說,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你就是沒安好心。”貴生娘不依不饒。
蘇纓的面色愈顯蒼白,且是眼神閃爍,隨即低下頭去,那一瞬間神情有變化,絲毫未逃過云中錦的眼中。
她沉思片刻,附過甄有德耳邊小聲道,“大人,你問貴生娘,她吃了蘇纓送的蠣餅了嗎?”
甄有德點(diǎn)了點(diǎn)頭,咳嗽了一聲,開始問話。
“貴生娘,蘇纓給你送了兩塊蠣餅,你吃了嗎?”
貴生娘愣了一下,支吾道,“吃、吃了。”
“你將詳情給本官仔細(xì)說來。”
“詳情……”
貴生娘開始一五一十:“大早上的蘇纓送來兩塊蠣餅,我家中沒甚么回禮的,就尋思
送客送遠(yuǎn)點(diǎn)吧,一送送到了碼頭。不曾想,她那傻爹跟人打賭下水憋氣呢,把她給急的。她說蘇繡去了漕幫總壇,讓我趕緊的去把蘇繡找來,然后就看著蘇繡拿撬刀追著漕幫的少幫主扎……”
甄有德一聲喝叫:“無需牽扯其他,只需說與蠣餅有關(guān)的。”
“是,大老爺。”貴生娘咽了口唾沫說道,“我跑去跑回這一通跑啊,又累又餓的,回
家便吃了一塊蠣餅,尋思著貴生愛吃,就給他送來。膀子爺不讓,我答應(yīng)把家里的大珊瑚給送他家里去……”
“大人,你問她吃了蠣餅可有不適。”
甄有德依樣畫葫蘆:“你吃了蠣餅可有不適?”
“沒有啊。”
貴生娘剛回答,便被云中錦一聲吼:“大膽貴生娘!”
“大膽貴生娘……”甄有德亦跟著吼了一聲,轉(zhuǎn)頭問云中錦,“然后呢?”
云中錦見這甄有德實(shí)在是笨拙得很,毫無自己的主見,急得她徑直走到了貴生娘面前來。
“貴生娘,你自己吃了無事,兒子吃了卻死了,分明就是你下的毒,還敢攀誣他人??jī)蓧K蠣餅,難道蘇纓能預(yù)知你吃哪塊兒子吃哪塊?”
貴生娘驚得坐地連呼冤枉。
“膀子爺可以證明無毒。那蠣餅送來時(shí),膀子爺分明用銀針驗(yàn)過無毒,方敢送進(jìn)牢里來的。”
云中錦也無二話,立即吩咐,“傳大膀子。”
大膀子似乎早就知道要傳他,已經(jīng)在后堂等侯了。
然而,他不是走上堂,而滾進(jìn)大堂的,確切地說,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踉蹌了幾下,便四仰八叉轟然倒地。
“我有罪。”大膀子說了一句,便再無聲息。
初時(shí),人們還覺得甚是好笑,再看時(shí),已是七竅流血。
張捕頭立即沖上前去,從大膀子的袖袋里搜出了一根銀針。
“就是它,大膀子就是拿它驗(yàn)毒的。”
“那便是了。”張捕頭道,“上差,大人,請(qǐng)看,這不是試毒的銀針,這就是一根普通的繡花針。”
“驗(yàn)毒婆可在?”張捕頭朝著門外人群?jiǎn)柕馈?
“在。”一個(gè)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子顫巍巍走了進(jìn)來。
只見驗(yàn)毒婆將繡花針在鼻尖嗅了嗅,隨即喚人拿了一只水碗來,將針拋入水中,又哆哆嗦嗦從懷里掏出個(gè)袋子來抖了抖,竟抖出數(shù)只螞蟻落在水碗中。
不多會(huì)兒,螞蟻全都死光浮于水面。
驗(yàn)毒婆朝著死螞蟻拜了拜,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方才退去。
“瞧,這是一根淬了毒的繡花針。”
張捕頭拿著水碗向眾人展示。
“用有毒的針試毒,原本無毒的蠣餅就變有毒了,這一招可真絕。”人們紛紛議論,亦都驚嘆于張捕頭的敏銳破案能力。
從大膀子身上搜出繡花針,到喚驗(yàn)毒婆試毒,整個(gè)過程可謂是嫻熟麻利一氣呵成。
“很顯然,大膀子意圖造成貴生是因卡脖子意外死亡的假象,得虧上差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貴生是中毒身亡,他見東窗事發(fā),因而畏罪自殺。好在他臨死前已承認(rèn)他有罪,這也算是給貴生娘一個(gè)交代了吧?貴生娘,你可安心了。”
眾人都說張捕頭英明,連甄有德都盛贊他有破案大才,猶如包公在世。
唯有云中錦瞧在眼里,深覺哪里不對(duì)勁,只是暫時(shí)還沒不明白哪里不對(duì)。
張捕頭頗為得意,滿場(chǎng)轉(zhuǎn)悠著給大家抱拳作揖。
“謬贊了,謬贊了。”
“可是,為什么呢?”
云中錦冷嗖嗖一句發(fā)問讓張捕頭的笑容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