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門再一次被打開。

穿著職業裝的槐舒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彎腰脫鞋：“抱歉啊，今天在公司那邊稍微有點……”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手中的動作就微微一頓。

因為陳璇正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樣的目光啊，真是許久沒見了。】

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槐舒放下了手中的鞋。

“你……”

她凝視著陳璇：“記憶恢復了嗎？”

陳璇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兩個人就這么對視了一會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槐舒先笑出了聲：“真是讓人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態度。”

“既然如此，那也沒必要繼續用這種障眼法了。”

說著，她緩緩站直身體。

周圍的一切隨著她的動作而發生變化，先前的“房間”在此刻如同冰雪遇到陽光一般消融、破碎，舍棄虛構的幻形、暴露出那冰冷的現實。

陳璇仰起頭。

眼前仍舊是他上一次和槐舒相遇時候的大草原，正中央的巨樹也依舊矗立于天穹之下。什么都沒有改變，唯一不同的則是——無數明亮的光點圍繞在他的身邊。

“你所看到的每一個光點都是‘人’。”

槐舒站在陳璇的身邊，用手輕輕托起些許光芒：“這是被你凈化的毒素，也是被投放到新世界的人。”

凈化嗎？

陳璇不知道應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

那是槐舒利用人的毒素將人格模擬出來之后，與陳璇的精神放置在斗獸場一般的地方，讓陳璇“理解”那個存在、“認知”那個存在、“消除”那個存在，并且構筑出新個體的過程。

那種體驗玄妙到了極點，仿佛站在旁觀者的視角逐一體驗而過，并且以心理醫生的角度分析其問題、并且施加治療。那甚至比讀心術還要“真實”，因為在某些時候陳璇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誰。

是陳璇、還是醫生、又或者不過是與醫生相互理解的某個存在？

“……正是你所謂的‘凈化’，讓我徹底失去了對自我的認知，甚至反過來被你灌輸了錯誤的認知。”

陳璇平靜地開口。

槐舒偏過頭：“那難道不好嗎？”

“你的疲憊完全是由你的身份所造成的，如果脫去這層桎梏，那你就會獲得徹底的解脫。”

她輕輕抱住陳璇的頭：“我愛你，所以我希望你能不用再考慮那么多，享受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你為我添加了那么多的設定，比如戀人？”陳璇反問道，“但那到底是解脫，還是束縛？”

槐舒輕聲說道：“兩者又有什么區別呢？”

兩個人都沒有繼續說下去。

好半天之后，槐舒才繼續往下說：“你的那個朋友的確很厲害，甚至能自己掌握在意識海中保持自我、主動吞噬其他人的力量，甚至通過無數次的輪回把你的本真喚醒——但他最多也只能做到這一點了。”

“即便恢復了意識，你又能做什么呢，醫生？”

我能做什么？

陳璇抿了抿嘴。

他終于轉過頭，看向槐舒那張臉。

此刻槐舒的臉上還帶著微笑，看起來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但……

“你在害怕。”

陳璇凝視著槐舒的雙眼：“你在害怕我其實已經找到了辦法離開你，你在害怕又變得和以前一樣。甚至……你在害怕你的新世界是否真的如你所想。”

“你其實比你想象中還要更像‘人’，槐舒。”

隨著陳璇的敘述。

槐舒臉上的笑容逐漸隱去了，取而代之的如陳璇一般的冷漠。

那凌厲如同刀劍一樣的視線第一次落在陳璇的身上，讓他幾乎不受控制地喉結微縮。

但陳璇完全沒有回避的打算，而是繼續直視著槐舒的眼睛。

就像是他曾經做的那樣，大膽而狂妄地凝視著“神”。

沉默再次降臨于此。

最后依然是槐舒打破了沉默：“……就算你找到了什么你自認為的我的‘弱點’，那又如何？你的力量太過弱小，人類又太過孱弱，你又能做到什么？”

是啊。

就像是槐舒說的，陳璇的力量很弱小。哪怕是扮成資深者，他也完全沒有展現出資深者應有的力量。

但。

“來做個交易吧。”

陳璇看著槐舒：“你可以把賭注押在我身上，賭我能通過殘響空間最后一個副本并且獲得實現一切的權力，然后徹底將你從這桎梏之中解救出來！”

一字一句的聲音落在槐舒的耳邊，讓她的表情微微一變。

沉默。

又一次沉默彌漫在兩個人之間。

然后，三秒鐘過去。

“……哈哈哈。”

槐舒捂著臉：“我還以為你能想出什么辦法，結果是這么滑稽的過程？”

“醫生，你真可愛啊，”放下手，槐舒臉上重新掛起那副微笑，“為什么我非要那么麻煩去博取你的那絲可能，而不把你徹底綁死在這里呢？再說了，你作為資深者卻重新和一群新人經歷副本任務，不就證明你的路失敗了嗎？”

“我為什么要聽失敗之人的豪言壯語？”

是啊。

這聽起來的確很荒謬。

但陳璇知道，這并不是關鍵。

在那漫長的、幾乎能消磨他人格的治療中，他讀取到了許多他過去根本沒有想象過的知識。

也正是如此他才知道這里本不該是給最初的參與者們的副本，完全是因為陳璇這些人的質量太高了所以被迫進入。

而這也導致陳璇在作為旁觀者的時候，看到了那些人的過往。

很可惜的是，因為陳璇自我的恢復、導致他忘記了大部分自己看到過的信息——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畢竟他親眼看到的內容實在太過龐大。

但至少他還是知道一些具體細節的。

在腦海中模擬了一番之后，他深吸一口氣。

然后輕輕吐出。

緊接著，他用一貫以來的語氣冷漠地說道：“我來自終結之地。”

話音落下。

槐舒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著陳璇，甚至連心聲在此刻都停滯了。

前所未有的混亂縈繞在她心頭，讓她的臉徹底繃不住了。

“不……等……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槐舒的表情無比古怪：“醫生，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笑話……”

陳璇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對于槐舒的性格無比了解。

這個時候不要說話，她會自己腦部的。

果不其然。

片刻之后，槐舒的表情漸漸有了變化。

半晌。

“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是終于壓制不住一般，開始大笑起來：“你來自終結之地？哈哈哈哈！”

“怪不得你認識蘇欣，怪不得你要重新走一遍初始副本……我之前還以為你是為了這個任務，沒有想到啊醫生，竟然是因為這個！”

槐舒的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真的，太有趣了。

如此一來也就難怪了，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醫生如此特殊，為什么他會有這么恐怖的精神強度——一切都因為他來自終結之地。

那個哪怕是她都覺得恐怖、詭異的地方。

據說，從終結之地出來的每個人身上都具備著難以想象的潛力。

甚至有些人具備著成為和她一樣的、“神”的器量。

醫生或許就是這樣的人。

而她沒有察覺到醫生力量的根源，無非是因為兩人的位格相差無幾。

……甚至醫生的潛力比她想象中還要高呢？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槐舒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她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