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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分崩離析(上)

第三天一大早,參與者們就爬起來。

“嗯?醫(yī)生你在干嘛?”寧檸看著盤膝坐在石頭上的陳璇,剛開口。

結果就被旁邊的蘇悅給拉住了。

這是什么情況?

寧檸疑惑地看著蘇悅。

但蘇悅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拉著寧檸前往遠離醫(yī)生的角落。

那如臨大敵的表情讓寧檸下意識有些心頭不安。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需要這么小心翼翼?

她不清楚。

但她至少看得明白——此刻這個偏僻的角落已經(jīng)聚滿除了醫(yī)生之外的其他所有參與者。

凝重的氛圍彌漫在這些人之間。

每個人都臉色難看,表情如同生吞了一只蟑螂。

寧檸無法忍受這種氛圍。

那壓抑、沉悶的感覺總讓她想起實驗室的時候。

所以她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暗降装l(fā)生了什么?你們怎么這么奇怪?”

楊展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抱著胳膊朝著袁仲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說道:“大學生說,醫(yī)生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有自己的想法?那不是醫(yī)生的日常嗎?這有什么問題?

寧檸越發(fā)茫然了。

蘇悅輕抿嘴唇。

她的聲音像是卡在喉嚨里,帶著一股讓人窒息的沉悶:“他說,醫(yī)生好像……有犧牲自己的打算。”

犧牲自己?

寧檸愣住了。

哈,這群家伙又是在開什么玩笑?

今天是什么“大家睡醒一起來騙最后醒的人誰被騙誰就要承包三天家務”的日子嗎?

不然為什么要開這種滑稽的玩笑?

“別胡說八道了白頭發(fā),”寧檸說道,“第一天平安無事,第二天挺過來了,第三天也風平浪靜。接下來只要等到第四天、第五天不就好了?”

蘇悅沒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注視著遠處醫(yī)生的方向。

那股仿佛失了魂一樣的表情沒來由讓寧檸覺得有些火大。

但如果說前面兩天的經(jīng)歷讓她學會了什么,那就是遇到事情先保持冷靜。

這里不是實驗室而是殘響空間,周圍也不是冷漠的研究員,而是暫時的“同伴”。

“大學生,”她直接問袁仲,“到底怎么回事?”

袁仲整個人縮在篝火旁邊,臉色蒼白得難看。

但他還是強行起身:“昨天,醫(yī)生起來的時候表情很不對。”

袁仲說著,沉默了片刻:“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已經(jīng)做好了什么決定一樣。”

說著,他將昨天和陳璇的對話一一說出口。

還沒有等他說完。

“啪”地一聲,一個石頭猛地擊中他腳邊的泥地!

扔石頭的人很明顯用了很大的力氣,以至于整個石子被狠狠地嵌入地里!

袁仲抬起頭。

他看著寧檸屈伸的五指,以及手掌上暴起的青筋。

一如此刻她壓抑的憤怒!

“別他媽開玩笑了,”寧檸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醫(yī)生會和你說那樣的話?!”

憤怒在此刻充盈在寧檸的心頭。

那是被袁仲的話語所激怒的嗎?是她袁仲真的只是在胡言亂語嗎?

不,恰恰相反。

那是因為……

“醫(yī)生他,或許真的有可能這么做。”

蘇悅輕聲說道。

不僅僅是寧檸,哪怕是她在聽到袁仲話語的那一刻也感覺到了難以抑制的憤怒和……

恐懼。

因為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醫(yī)生的自我毀滅情緒。

而蘇悅甚至比起另外幾個人還要更進一步——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醫(yī)生究竟是被什么困住,桎梏在過往中無法走出,以至于沉淪在這片荒蕪之地上。

正因為了解,所以才恐懼。

這也是此刻所有人面色如此凝重的原因。

他們都明白,袁仲說的話或許并非空穴來風。

好半天之后。

“我們要阻止醫(yī)生。”

抱著胳膊的楊展率先開口。

他的表情顯得很沉著,完全沒有昨天那種歇斯底里,仿佛曾經(jīng)那個奪人性命的殺手再次回歸:“他不應該死在這種地方,至少不應該因為‘自我了斷’而死。”

蘇悅也微微頷首:“不論他做什么,很明顯都罔顧了我們的意愿。就算他要為了我的命而送掉自己的命,至少也要問問我的意見——我不覺得誰的命比誰更高貴、更值得犧牲!”

袁仲也點頭。

他的回答很干脆:“醫(yī)生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也會回他一條!”

所有人在此刻仿佛達成了一致意見。

簡直就像是模板一樣的“友情”。

那是“人類”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情感之一,是鉆石一般閃耀的存在,是某些人這輩子都注定無法觸摸的東西。

哈,看看這些家伙。

寧檸下意識扯了扯嘴角。

一個兩個的,仿佛真的要為醫(yī)生奉獻一切、代替他自我犧牲一樣。

真是……愚蠢。

“我沒有你們這樣的打算。”

刺耳的話語從她的嘴里流出,尖銳到她自己都有些難以相信:“因為我根本從頭到尾都不相信這個家伙的話語,沒準兒他是騙我們的呢?

“醫(yī)生可是和我親口說過,他不會去死的——他要不擇手段地活下去,這是他的原話,你們也知道吧?還是說你們比起醫(yī)生,更愿意相信他,相信這個家伙?!”

袁仲張了張嘴。

他下意識想要辯解幾句,表明自己說的并不是虛構。

但下一秒。

“別說那種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蘇悅轉(zhuǎn)過頭,凌厲的眼神直接掃向?qū)帣帯?

“你自己也知道,大學生的話是對的,又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唱反調(diào)、自欺欺人?”

“你是想要當什么悲情的女主角么?是想要證明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理解他么?是想要展現(xiàn)‘你不在的時候其他人都在懷疑你只有我相信你’么?”

蘇悅快速地說道,語氣與其說是在指責寧檸,反倒像是責罵的另有其人。

“為什么明明你自己也理解這一切,偏偏還要指責隊友?用這么荒謬的理由?而且偏偏是我們都打算拯救醫(yī)生的時候?”

“你……”蘇悅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說出了刻薄的話語,“到底在自卑、在幼稚什么?”

那雙眼睛,那雙讓寧檸自慚形穢的、人類的眼睛直直看向?qū)帣帲瑤е袷且阉城兴榈匿J利,將她內(nèi)心不甘地暴露出來。

自卑?幼稚?

這些讓寧檸痛苦到牙齒都幾乎咬碎的詞語。

是啊,我就是在自卑、幼稚。

因為我和你不一樣,我他媽沒有愛我的姐姐!

我他媽沒有安逸的生活環(huán)境,沒有當老師的余裕,我他媽甚至連對正常人生活的了解都是從他媽的電視機上,從那些該死的被刪減、只剩下“你必須要永遠服從”的電視機上!

所以你在問我自卑什么?

我自卑于我的一切,我自卑于我是個怪物。

你們是正常人,所以能接受到一切好的東西,而我這個蠢貨哪怕是罵人也只能用“蠢貨”、“婊子”、“瘋女人”,因為我連看這些詞語都需要被管制!

這正是我自卑、幼稚的根源。

曾經(jīng)被醫(yī)生壓制的扭曲在此刻悄然破開。

陰郁如同淤泥一樣的情感從心臟迸出,順著血液流進身體各處,并且最終停留在舌尖。

然后像是毒蛇一樣吐出了保護性的毒液。

“我自卑不像你到現(xiàn)在還他媽的跟個巨嬰一樣找著姐姐要抱抱。”

寧檸一字一句地說道。

話音落下。

“啪嗒”一聲。

蘇悅感覺自己的腦海里仿佛有什么弦繃斷了。

“你……在說什么?”

她喃喃自語著。

巨嬰?

你曾經(jīng)有過親人嗎?親眼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痛苦地在你面前輾轉(zhuǎn)反側、無數(shù)次崩潰地祈求你了結她的性命,你卻只能在旁邊徒勞地安慰她,甚至有時候因為壓力心里還會覺得有些煩躁。

在你親眼看著那個從小就照顧你,如同母親一樣的人扭曲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嚎叫,數(shù)年來覺都睡不好一次,你拼盡全力哄她、卻只能被她一次次推開,用仿佛看仇人一樣的眼睛看著你,讓你感覺到心臟抽痛。

當你看著她消失,看著她再也不存在、甚至不被人記住的時候,發(fā)瘋一樣尋找了她五年、以至于精神幾乎要崩潰。

后悔、懊惱,覺得自己當初如果能再小心一點,能再關注她一點,能再愛她一點。

是不是她就不會消失了?

是不是我做的不夠好,才讓她對我失望了?又或者是我的存在本身對她就是負擔,畢竟看著我的“正常”、她會顯得越來越不正常?

是不是……我從一開始也變得不正常才好?

親人尸骨無存的懊悔、痛苦,被負罪感折磨到幾近崩潰、好不容易因為誰而恢復了些許,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對方痛苦根源的“絕望”。

在這一刻被盡數(shù)引燃!

殺了她。

殺了這個侮辱我、侮辱姐姐、甚至侮辱醫(yī)生的人!

殺了她,殺了她!

“我會撕爛你的嘴。”

蘇悅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精致的棋子。

在棋子上閃爍著鮮血一般的光澤。

抓著棋子,蘇悅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話語里卻帶了一絲顫抖:“但我不會殺了你——因為或許還需要留你當作吸引怪物的誘餌,比如被寄生蟲活活啃咬而死。”

“這是我他媽要說的話吧,瘋婊子!”寧檸大笑著脫掉外套,讓晶藍色的光芒流淌在皮膚之間。

僅僅是陳璇不在的三十分鐘。

參與者們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內(nèi)訌的跡象。

一如曾經(jīng)一萬次的輪回。

一如沒有醫(yī)生存在的副本任務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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