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針落可聞。

李玄就這么靜靜等著，等蘇清雪換好宮裝，輾轉來到他面前。

“過來，跪下。”

蘇清雪指尖泛白，低著頭無聲來到李玄身側，緩緩跪坐下來。

李玄眉間微挑：

“碾墨。”

命令簡潔得沒有溫度，只有無盡威壓！

蘇清雪咬牙，拿起沉重的墨錠，開始在那方價值連城的端硯上緩緩畫圈。

白皙纖細的手腕在李玄眼旁緩慢地轉動著。

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同樣蒼白的手腕骨節。

一種極其細微、近乎縹緲的淡淡體香，不經意間飄散開來。

這若有若無的氣息，在李玄鼻端縈繞不去，簡直是撩人不自知。

李玄喉結不明顯地滑動了一下。

“陛下，”

殿外，趙慶恰到好處地響起恭謹的聲音，“該用膳了。”

“嗯，進來吧。”

話音落下。

精致繁復的食盒被宮女魚貫捧入，擱在偏殿桌上。

趙慶挨個菜試毒銀針、嘗菜。

確認無誤后，深深看了眼跪在李玄身旁的蘇清雪，這才跟著宮女們無聲退下。

桌上珍饈羅列，看得李玄目瞪口呆。

瑩潤的魚膾薄如蟬翼，紅艷的蟹羹煨著熱氣，碧玉般的菜蔬仿佛剛從園中摘來。

對比前世食堂那些諸如“西瓜炒豬肉”的“創意菜”。

眼前的排場堪稱降維打擊，光是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但李玄的目光只在滿桌佳肴上短暫停留了一瞬。

他目光瞥過蘇清雪頭頂醒目的【-99】數字，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脆藕，放入口中。

咀嚼兩下，眉頭立刻蹙起。

“難吃。”李玄神色無比嫌棄。

他隨意將筷子擱下，目光斜斜地投向身旁幾乎僵住的蘇清雪：

“今日的飯菜不合胃口，你，替朕把它們都吃了。”

蘇清雪碾墨的手猛地一頓！

指尖因用力碾磨而泛白。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她。

“陛下……”

她聲音緊繃，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奴婢卑賤，這、這是御廚房呈獻陛下的……奴婢不敢僭越。”

李玄的眼神瞬間沉冷：“讓你吃，便吃。哪來這么多廢話？”

他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既知自己是奴婢，何以三番兩次抗旨？”

抗旨！

這兩個字如同重錘砸在蘇清雪心上。

她腦中一片混亂。

她早已聽聞這個昏君那些令人作嘔的取樂手段。

所以在入殿前，她早已想好最壞的可能——那就是被這個昏君的凌辱折磨。

可是。

沒有預想中的饑色，沒有粗暴。

只有冰冷的命令。

現在，這個昏君又以飯菜不合胃口為由，將這御膳推到她面前。

他究竟想做什么？

是新的折辱方式嗎？

她猜不透，更看不懂。

一時間，蘇清雪跪在原地，左右為難。

就在這時。

一聲輕微卻清晰的“咕嚕”聲，打破了幾乎凝滯的空氣。

在長久的饑餓煎熬下，蘇清雪的肚子給出了最誠實的抗議。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從頭頂傳來。

“瞧瞧。”

李玄的嗓音里帶著一絲玩味，“你的肚子，都比你這張嘴誠實。”

“既然餓了，便用膳吧，別墨跡。”

“用完膳，才有氣力碾墨。朕的話，不喜歡說第三遍。”

別無選擇。

蘇清雪認命般拿起旁邊備用的試毒銀筷，指尖冰涼微顫。

她不敢多看，隨意夾起盤中一塊浸著紅亮醬汁、切得薄如紙的脆藕片。

藕片入口，脆爽的口感裹著酸甜微辣在舌尖炸開！

下一刻。

蘇清雪咀嚼的動作倏然凝固了。

這醬汁的味道……

哪怕她只嘗了一小口，也不可能分辨不出來！

這分明是她家！

是她蘇府后廚最拿手的那道胭脂醉脆藕！

自從父親被人污蔑，蘇府從此覆滅。

她就再也沒嘗過這個味道！

一股酸楚毫無預兆地沖上鼻尖。

蘇清雪視線瞬間蒙上一層水霧。

她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內側，才沒讓喉間的哽咽泄出。

李玄表面仍在翻閱著奏折，眼角的余光卻將蘇清雪那瞬間的凝滯盡收眼底。

成了！

他心下暗喜。

自己已經提前讓小六子去打探過，發現當年蘇府那位老廚如今正巧在御膳房做事。

于是，他立刻吩咐對方按照先前蘇府的口味，做了這幾道菜。

他要的，就是這份熟悉感。

蘇清雪忍辱負重這么久，吃到熟悉的味道，內心定然泛起漣漪！

到時候他就可以趁熱打鐵，攻破蘇清雪的心防！

李玄看著蘇清雪驟然僵硬的身體，佯裝不知問道：“怎么停下了？”

蘇清雪猛回神，聲音干澀：

“從未吃過如此珍饈…奴婢惶恐，謝陛下恩賜。”

“從未吃過？”

李玄輕笑，“怪了。這菜出自你蘇家老廚陳順之手，本該是你自小吃到大的熟悉滋味才對啊。”

蘇清雪腦中轟的一聲！

陳伯伯…

他還活著！

心中剛劃過一絲慰藉，隨即被洶涌的滔天恨意吞噬。

眼前這個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竟敢笑著提起蘇家！

銀筷在她手中捏得死緊，骨節爆白！

她猛地抬頭，充滿恨意的眼神再也藏不住，直直剜向李玄——

她恨不得用筷子捅穿眼前這雙戲謔的眼睛！

【警告！蘇清雪殺意值88！危險系數飆升！】

系統突然發出警報。

李玄目光快速落在蘇清雪緊握筷子的手上。

眼神一瞇，突然上手，緊緊扼住她纖細的手腕！

“你這副表情，這是想謀殺朕嗎？”

剎那間。

帝王之相氣場全開！

蘇清雪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一股她從未感受過的霸氣震懾得她渾身動彈不得。

“陛下……奴婢不敢……”

“不敢？”

李玄笑了笑，驟然松手，力道撤得干脆利落。

“不敢就好。”

緊接著，李玄抬手從桌上抽出一份奏折，扔到蘇清雪面前。

“我這里有個折子，你身為曾經蘇丞相的女兒，飽讀經書，幫我看看吧。”

“……奏折？？”蘇清雪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女子不得干政。”

“看看吧，這里面講的，可是你們蘇家的事。”

蘇清雪頓時愣住。

蘇家？

這兩個字如同鎖鏈，瞬間捆住了她所有心神。

蘇清雪幾乎是撲過去抓住那份奏折，目光急切地掃過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又是一份為父親喊冤請命的陳情！

蘇清雪心中悲涼到了極點，聲音沙啞哽咽：“陛下…不過又是些……舊調重彈罷了……”

李玄看向她，笑意漸濃：“看來你父親蘇浩，挺得民心啊，過去這么久了，還有這么多人替他申冤。”

蘇清雪聞言，眸底的悲涼更加明顯。

這些人申冤，她自然是知道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從先帝到李玄，不知道上奏了多少次。

哪一次不是石沉大海？

指望眼前這個只知享樂的昏君翻案？

蘇清雪早已認清現實，皇帝怎么可能承認自己犯下了弒忠之罪！

然而。

就在她心如死灰之際。

李玄的聲音卻悠然傳來。

“既然有疑，那便——依奏。”

“翻案，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