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冰面上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燒，映紅了半邊夜空，將潰散的叛軍身影扭曲成張牙舞爪的鬼影妖形。震天的喊殺聲、爆炸聲、慘嚎聲漸漸被一種更恐怖的、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絕望嗚咽所取代——那是數(shù)萬大軍土崩瓦解的悲鳴。

南陽東門外，陳永福的反沖鋒如同一柄燒紅的烙鐵，狠狠捅進了馬士秀部已然混亂不堪的陣型。親眼目睹甕城慘劇，又遭逢后路斷絕——白河輜重的大火與郝效忠鐵騎的來回奔突誰能看不見呢？此時此刻，馬士秀麾下這些原本還算精銳的老營兵，此刻早已肝膽俱裂。

“敗了！徹底敗了！”

“馬掌盤子呢？快跑啊！”

“李帥也完了！大纛都倒了！快逃命！”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間吞噬了最后一絲抵抗意志。當陳永福帶著滿身血污、如同殺神般沖破叛軍前陣，其麾下憋足了勁的南陽守軍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時，馬士秀部終于徹底崩潰！

兵敗如山倒！

無數(shù)叛軍丟盔棄甲，像沒頭的蒼蠅般在雪地里亂撞，只想逃離這片煉獄。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shù)，被守軍追上砍翻者更是不知凡幾。

陳永福并沒有窮追，直到此時他依舊牢牢記得自己的任務，他要做的是肅清東門外圍，穩(wěn)固城門，并盡可能在這一區(qū)域之內(nèi)擴大戰(zhàn)果、收攏俘虜。此刻的他，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擠壓著、瓦解著潰散的叛軍洪流。

而在白河東岸，郝效忠的六百鐵騎已由突然出現(xiàn)的破壞者化身為最恐怖的收割者。他們?nèi)缤谏男L，在混亂不堪的叛軍后隊中反復沖殺、切割。

每一次刀鋒揮落，都帶起一蓬血雨；每一次馬蹄踏過，都碾碎一條生命。他們的目標明確：燒毀戰(zhàn)場的輜重，驅(qū)散敵軍的馬匹，制造最大的混亂，徹底斷絕叛軍重整旗鼓的任何可能！

“不要戀戰(zhàn)！燒！給老子燒光！”郝效忠的吼聲在爆炸和慘叫中依舊清晰。他親眼看到幾輛滿載火藥桶的大車被點燃，化作沖天的火球，將周圍數(shù)十丈內(nèi)的叛軍連同冰面一起吞噬。錯非此時天氣極寒，怕不是要引得白河冰面整體崩壞。戰(zhàn)場上的火光映照著他猙獰的臉，也映照出李萬慶那張因極度驚駭和暴怒而扭曲的面孔。

李萬慶在親兵的死命護衛(wèi)下，勉強從郝效忠的一次沖鋒邊緣逃開。他挽起那令人生畏的兩石鐵弓，想要找個機會一舉射殺郝效忠，可惜夜色已深，火光中來回奔突的明軍影影綽綽，哪里找得準目標？

李萬慶頹然松手，望著已成一片火海、鬼哭狼嚎的白河渡口，望著那支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咬住他后隊的黑色鐵騎，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之前的狂喜與貪婪。

完了！全完了！他賴以爭雄中原的萬把老營精銳，還沒能真正投入攻城，就在這該死的白河冰面上，被左家小兒一把火燒掉了脊梁骨！這哪里是什么南陽城，分明是左夢庚給他掘好的梟雄墳！

“左夢庚——！”李萬慶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混合著無盡怨毒與恐懼的嘶吼。他知道，此刻別說攻下南陽，就是能帶著殘部逃回信陽老巢都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

他猛地一鞭抽在坐騎臀上，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撤！往東！回信陽！能跑的都跟老子跑！”

他不再試圖收攏已經(jīng)徹底陷入混亂的大軍，而是只帶著最核心的數(shù)百親信馬隊，如同喪家之犬般，丟下仍在苦戰(zhàn)和混亂中的大部隊，頭也不回地向著東南方向——信陽的方向亡命狂奔。

北門外的杜應金，此刻更是如墜冰窟。他先是看到東門方向沖天而起的火光和震耳欲聾的爆炸，接著又隱約聽到白河方向傳來更加恐怖的轟鳴。本來他還以為是李萬慶逼得馬士秀發(fā)了狠，真拿出老營拼命攻城了。

當時他還很樂呵，覺得只要馬士秀的老營損失一大，那么自己在軍中的地位就能提高，戰(zhàn)后除了獨山玉礦之外，沒準還能分到一點其他好處。

本著這樣的想法，當手下告訴他王鐵鞭率領(lǐng)三百余騎(按左夢庚要求故布的疑兵)左鎮(zhèn)精銳在北營和玉礦之間襲擊哨塔、輜重之時，他還很是自信的下令，要求全軍收縮到大營來——只要守好本營，自己損失小于馬士秀，那就是賺！

這樣的信心在他派出的哨騎連滾爬地回來報告之后頃刻崩塌。“掌盤子！大事不好！李帥……李帥在渡河時中了埋伏，白河上炸翻了天！馬掌盤子那邊好像也頂不住了，東門喊殺聲都亂了！”

杜應金眼前一黑，差點從交椅上倒栽下來。他本就因獨山玉礦被毀和西營覆沒而元氣大傷，此刻一聽東門戰(zhàn)況，簡直心膽俱裂。

沒錯，他是希望馬士秀損失大點，但并不是希望李萬慶和馬士秀都完蛋啊！他倆要是都完了，自己這點殘兵留在南陽城外，等天一亮，左夢庚緩過勁來，還不趁著大勝之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跑！快跑！”杜應金再無半分猶豫，甚至顧不上通知還在北門外佯攻南陽城的炮灰部隊，只帶著最貼身的數(shù)百余騎，倉惶打馬，也朝著李萬慶逃跑的方向追去——此刻他本能地覺得，只有抱緊了李萬慶這條大腿——雖然不知道這腿斷沒斷，才有一線生機。

這個想法倒也不算錯，畢竟正常而言，李萬慶就算損失慘重，但只要能收攏最核心的老營精銳，就依然是一股不可輕忽的力量。至于步卒，等安定下來總能裹挾得到。更何況如今大家損失慘重，也只有聚集在一起，才能有重振的本錢。

南陽府衙，旗鼓司。

左夢庚背上的傷口在激烈的情緒和徹夜的緊張指揮下隱隱作痛，但他蒼白的臉上卻毫無疲態(tài)，只有可怕的沉靜。窗外傳來的喊殺聲已從最初的慘烈搏殺，逐漸轉(zhuǎn)變?yōu)槭剀姷呐鸷团衍娊^望的潰逃哀嚎。各處的戰(zhàn)報如同流水般匯集到他面前。

“報！陳參戎已肅清東門外圍，陣斬無算，俘虜逾千！馬士秀部主力潰散，馬士秀本人率老營殘部向陳參戎請降！”

“報！郝將軍在白河大破敵后隊，焚毀輜重無數(shù)，叛軍渡河部隊徹底崩潰！先前打著‘混十萬’大旗的并非馬進忠本部，而是‘射塌天’李萬慶！此刻李萬慶主力崩潰，其僅率數(shù)百騎向東南逃竄！”

“報！北門杜應金部異動，其帥旗已向東部白河方向移動，疑似要逃！”

一條條捷報，如同強心針一般注入左夢庚心中。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氣。凜冽的寒風裹挾著濃烈的硝煙、血腥和遠處火焰燃燒的焦糊味撲面而來。東方天際，已泛起一絲魚肚白，漫長而血腥的一夜即將過去。

但，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