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云以為,當如何調兵遣將?”
陳慶之苦笑著搖頭道:“請恕臣愚鈍,不敢妄言。”
確實不敢妄言,調兵遣將這事蕭衍可太有心得了,兵不肯給、將用宗室,反正領導有他的考慮,哪是他一個奉朝請能多言的?
蕭衍棋局已定,也不勉強陳慶之作答,便繼續棋局,將陳慶之殺得大敗。
收子后,蕭衍突然問道:“子云,你是想從文?還是想領兵呀?”
“這……”陳慶之揣摩不清蕭衍的心思,不敢作答。
蕭衍則笑道:“朕騙你的,其實沒得選啦,喻藥已經選了從文,你只能替朕打仗去了。”
——
懷朔城破后,霍羨倒沒拘著高歡和竇泰二人,放他們回家報平安去了,反正整個懷朔仍在控制中,想跑也跑不了。
讓他頭疼的是,懷朔鎮城的投降派自作主張地把主戰派都殺光了,其中竇樂的首級也被送來了大營。
護骨延這家伙性格古怪,上頭的時候殺性大得很,平時又不太喜歡殺人。像竇樂這種人,他本來是只囚不殺的,但既然腦袋已經搬家,那他也從善如流地接受。
竇泰如何想,霍羨并不在意,但高歡他還是想要的,霍羨很需要一個能幫他參考局勢的人。
但最終出乎他意料的是,高歡拖家帶口一行數百人來投奔他,其中還包括竇泰。
竇泰的理由很簡單,他爹為鎮城其他人所殺,懷朔鎮他已經混不下去了,只能去投草原上的其他勢力。
草原上的勢力,無非就是護骨延、吐斤洛周為首的東二鎮,破六韓拔陵的沃野、撫冥二鎮,以及其下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領,外加霍羨。
護骨延收了竇樂的首級,竇泰去投他就有點地獄了。破六韓拔陵已折返沃野,竇泰拖家帶口很難過去。其余首領,竇泰也看不上。
想來想去,也只能去投霍羨。
霍羨脾氣好、實力強、有志氣,若竇泰只是一個人,肯定毫不猶豫地選擇霍羨。不過作為家主,他要考量很多事情再做決斷。
因為竇樂已死,竇泰沒能帶走幾個鎮兵,但還是有一百多名部曲及其家眷。
竇家一直是高歡立足懷朔的支持,竇家倒臺高歡也不好過,只能跟著竇泰一起投奔霍羨。
妻族婁家雖然有些家業爵位,但是族中尚未有出仕之人,且根基在平城,能給予的幫助實則有限。高歡倒是想去平城投靠妻弟婁昭,但顯然不會被允許。
高歡也一并帶來了幾人,獄掾尉景、省事司馬子如及其家眷。
侯景這小子沒有家眷,孤身一人,說要幫眾人去謀條后路,就一個人跑了。
對于這些人,霍羨一并笑納。
他已不是最初只有三十余人的小頭目,如今他也部眾近五千,各督主和鎮衛都被他牢牢抓在手里。就算高歡等人有異心,他也有把握壓制住。
霍羨等人并未在懷朔鎮待太久,便向東回返了。
按照昔日的約定,懷朔和武川兩鎮直接廢棄掉,被昔日的撫冥吞并,資源、人口則平分給四鎮。
然后就各回各家,約定日后聯手互助。
回返的路上同樣花費很久,約兩個月后,方才回到懷荒鎮,此時已即將入冬。
和去年的冬天相比,今年還要更冷一些。但有著這一年來征戰奪取的糧食,以及占據了建筑完善的鎮城,再加上資源有護骨延統一調配,今年冬天要遠比去年好過許多。
護骨延呼出一口冷氣,緬懷地嘆道:“或許這就是戰爭的意義吧。”
“若不殺戮他人,我的部眾便要凍死,真是殘酷的事實。阿羨,你說會不會有一種辦法,讓大家能和諧共處,也能過得很好呢?”
霍羨搖了搖頭:“資源是有限的,和平便會使族群擴大,超過資源的承載能力,屆時為了生存還是會有爭斗。”
“何況人的性格如此,除非能控制住每個人的想法,否則爭斗便永遠存在,最多在形式上發生變化。”
護骨延無法反駁,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阿羨,”護骨延突然開口道:“你要帶部眾離開了吧。”
霍羨微微點頭,這個冬季他一直在儲備糧食,制作保質期長的肉干、鹽漬食物和油餅,動作瞞不過護骨延,不過他本也沒想隱瞞。
“開春便走。”
霍羨不怕護骨延強行阻攔他,因為他清楚護骨延不會這么做。
護骨延本質上和他父親護骨轅,還有他姐姐護骨蘇雅是同一類人,他們同樣喜歡被動接受,而非主動謀取。只是如曷魯年初時所說,二十年前的環境造就了護骨轅,而二十年后的環境造就了護骨延。
果然,護骨延并未多做挽留:“當初前往懷朔時,阿羨你說人的才智是有竭盡的,我深以為然。最初我以為只要我謀劃和付出得過多,肯定能帶族人崛起。”
“但實際上無論是柔然人還是鎮城,都是依靠阿羨你才能圓滿解決。若非有你在,或許我早已倒在柔然人的劫掠中,亦或倒在攻打鎮城的過程中。”
“但阿羨你不一樣,以你的才智,一定可以占據懷荒鎮百倍的領土,擁有我如今百倍的部眾。”
“等到了那一天,可別忘了還有我護骨延。”
霍羨沒有回復,他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場景。
護骨延似突然想到什么,笑著說道:“我就一個要求,把我阿姊一并帶走吧。”
“我已問過蘇雅,她不愿與我一起走。若你能勸得了她,我自然愿意。”
“那算了,我阿姊那人倔得很,她決定的事我們可改變不了,正如當初她……”
護骨延沒說下去,不過霍羨能猜到他要說什么,無非是三年前幫他霍羨的事。
護骨延突然唱起了高車的民歌,便是那首著名的敕勒川,陰山下,用高車的土語唱出來,和后世聽過的編曲迥異。
好像記憶里高歡臨死時,讓一個高車人唱了這首歌,彼時霍羨還不懂為何臨死前要聽這一曲,如今倒是真有了些感觸。
臘月、一月、二月,逐個在風雪中逝去,鶯飛草長間,公元524年的春天再次降臨了。